柳大夫只想对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皇帝是在投鼠忌器,是在防微杜渐。 他要对方继续研制更好的时疫药方,要他给小妃嫔调理身体的时候,不心慌,不紧张不会再打什么别的主意,皇帝想听真话。 等柳大夫走后,书房内只剩下皇帝与刘大总管。 皇帝的视线终于落在案桌前,那本纸张泛黄的账册上。 刘全将账册翻到自家陛下刚登基那年。 毫不意外,上面有个苏字 左边附上一行小字:半夭,丁级,国公世子姨娘,小包。 根据柳大夫说的,半夭制作成本高,损耗大,所以药效也有优劣。 丁级是最差的一类,价格便宜,至于药效,就得看运气了,对于毒宗,不过就是抛售残次品。 香姨娘当时笃定女儿的脸是被苏妙毁掉,恨毒了苏妙,但她不过是个姨娘,到最后也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 说来滑稽,她舍不得买太好的,失了苏世子的宠爱,她得多留些银子给毁容的女儿。 只希望老天有眼,若是苏妙做的,就叫她大病一场;若不是,她能逃过一劫,她心里也就此放下,好好和女儿过日子。 香姨娘不知道,她舍不得买的甲乙级别的药,有旁人舍得买 皇帝只在那个“苏”上面停留了一瞬,就继续翻了下去。 诚然,元德帝登基那年前后,苏国公府就买过一回药。 忽地,皇帝手指微顿,没再翻下去,泛黄的纸张上面,单独写了一行。 一个“赵”字赫然出现在皇帝的视线中。 不是苏世子夫人,而是赵老太太 她买了大包甲级药,所费一千两,元德登基前一年的十一月,在苏家三姑娘重病卧床的四个月前。 只一瞬,好像所有的猜测都落在实处,那微微作痒的伤疤被彻底撕开,鲜血淋漓。 皇帝眸光森然,眼里渐渐酝酿着一场风暴。 苏家三姑娘或是逃避,或是真地不懂,但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什么冷待,什么偏心,不好好养,皇帝也有低估一个人的时候。 父亲,嫡母,姨娘兄弟姐妹,任何人都可以,都应该比她的嫌疑更大。 元德五年的一千两啊 “刘全,朕登基那年的一千两,可以买多少匹月影纱?”皇帝的声音很低。 刘大总管醒过神,面色也有些不好,小声回道:“约莫是三匹。” 那年的月影纱价贵,可一千两还是能买三匹。 元德帝登基那年,三百两一匹的月影纱,苏家三姑娘没有;十两银子一包的糕点,苏世子的夫人告诉自己的小女儿,一个月只能吃两回,不可靡费;一百两银子一人一根的步摇,因为苏家三姑娘年纪小,没有盘发,苏世子的夫人告诉小女儿,先给两个姐姐戴着,等她的头发长长些,再给她买。 这些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元德五年,还有不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这些,苏家三姑娘都可以没有,赵夫人的话也不是全错。 可偏偏,赵夫人并不是吝啬之人,相反,她很大方,大方到可以为小女儿买一千两一包的药。 刘全现下心里直犯恶心,脑海中浮现出在行宫那晚,小绵羊“中邪”,那个哭得伤心不已,撕心裂肺的妇人 原来,母亲对儿女,也是能装出来的。 “刘全。”皇帝将账册合上,眼眸微闭。 “奴才在。” “朕要杀了她。”皇帝的话冰凉刺骨。 他要杀了赵夫人,这个念头强烈到丝毫不亚于,当时要杀苏太后。 只要想起那句“难亦终寿”,想到阿朝的孱弱,她那样惜命,那样小心翼翼皇帝就想把赵夫人凌迟处死,摧毁她所有的希望。 刘大总管看着自家陛下眸中那凌冽的杀意,心中一震。 陛下是恨上这个赵氏了 “陛下三思。”刘大总管是真不想说这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见识到赵夫人这个段位的,他都觉得自己是好人了。 虎毒不食子,即便是先帝,那样混账的人,都没将辽王置于死地。 最毒妇人心 可是,赵夫人和苏世子还不一样。 陛下怎么去杀她呢? 是啊,皇帝怎么去杀自己心爱姑娘的亲娘呢? 他当然可以杀,不仅仅是赵夫人,就连苏夕,苏世通,他都能杀。 可是,皇帝要怎么和宸妃娘娘说呢? 和她摊开说,说她自出生便是个弃子,她的母亲,曾经为了斗小妾,想要“杀”了她? 让小妃嫔心中的恨意,去抵过丧母之痛? 皇帝没办法说,如果可以,皇帝这辈子都不会叫她知道 他的阿朝可以有个感情淡漠,渐渐退出她生活,老死不相往来的母亲;唯独不能知道,这世上原本该最疼最爱的人,曾经“杀”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