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漫漫,皇宫四处干燥异常,时常能看见提着木桶洒水的宫女太监。 八月初,约莫是一整年中最热的时节。 元德帝与秦皇后都不算刻薄之人,太监宫女没有用冰的份例,但宫中各处的绿豆汤就没断过。 即将到来的陛下寿诞又不准备大办,算起来,都还比较清闲。 天热地狠了,外面的时疫倒是缓解了些。 也得亏了朝廷得力,在很大程度上做了有效预防。 但尽管如此,也是元德帝登基以来,闹得最大的一回疫病。 太医院那边自疫病爆发以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皇帝也是发了津贴,还特许用冰,只是研制出的药方效果不佳。 顶多是叫轻症病人不再恶化,重症病人喝了,十个人,只能活下来两成。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人选择用药。 苏国公便是其中之一,是苏国公自个儿叫朱总管熬地药,喝下去的时候,苏世子都不晓得。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老人家,自己一个人熬过了两天两夜的艰险。 身边只留了朱总管。 直到,又再见了几位新提拔的中枢大臣。 就连午膳,也是同这些人一块用的。 用完午膳,又深谈了一个多时辰,等从书案前抬首,已经是快到傍晚了。 刘大总管刚想劝自家陛下喝点茶,便听到皇帝开口就是一句:“星辰宫那边可是一切安好?” 刘全:“。” 刘全心道,有什么好不好的,陛下您每日都去,才离开几个时辰呐。 好歹刘大总管已经免疫,也知道自家陛下记挂着那边,他时时留意着。 “奴才一个时辰前派人去瞧过,贵妃娘娘一切安好。” 皇帝微微颔首,没再多问。 倒是刘全说完感觉出一丝微妙,陛下他,是不是在期待小绵羊的寿礼啊? 要是以前,早就通过碧桃和碧柔知道了,但这回,陛下并没有多问。 这种事,其实陛下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打紧。 无论小绵羊送什么,都很难有新意。 因为陛下拥有地太多,也见识过太多。 “今日小宴,别在她面前摆酒,多放两道精致些的小菜。”皇帝又随口嘱咐了一句。 刘大总管弯腰应下,即便陛下不吩咐,谁又敢亏待了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呢? 到了晚膳时分,秦皇后着人来请,皇帝才乘辇出发。 小宴设在荷花池边,晚间纳凉最好。 虽是小宴,但到底是皇帝寿辰,在布置上面,还是比较考究的。 只是后宫一通大换血,又没有进新人,都是熟人,人本就不多,够得上参加小宴的嫔妃,就更少了。 经过这么多事,后宫嫔妃虽都见识过些风雨,但到底都是女子,对上陛下,不免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 刘大总管一眼看过去,都觉得不成体统。 说句难听的,即便国之将亡,后宫也不会是这般排面更关键是,陛下下首贵妃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皇帝也瞧见了,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眼刘大总管。 刘全微愣,示意自家陛下他这边也没收到消息。 “贵妃在一刻前,遣人通报,言说是身子不适,怕是不能来了。” 秦皇后解释了一句。 皇帝闻言倒是一句没问,微微颔首,继而坐到了上首。 秦皇后身边伺候的宋姑姑瞧得分明,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刚落座,刘大总管随即就到一边,吩咐了一个太监几句话。 那太监听完了,便径直往星辰宫的方向去了。 应该是陛下还挂心着贵妃的身子 但这般明显的事,陛下不会看不出来。 若是早些禀报说身子不适,八成应该是真的,但偏偏是提前一刻钟连陛下都不敢说,只派人禀报了皇后娘娘,这就耐人寻味了。 倒更像是不想参加陛下的生辰宴。 宋姑姑也只是一想,没再深思。 反正和凤仪宫无关,左不过是宸贵妃和陛下闹了别扭。 虽说看上去有些寂寥,但等宴席一开,还是热闹的。 后宫嫔妃们,一个接一个同陛下敬酒,献礼,陛下虽说不见得多高兴,但还是给了她们两分颜面。 瞧见了陛下神情微松,后宫众人也是松了口气。 这些人家,并不是都如同陶家或是俞家那样陷入沼泽,无法自拔,多是墙头草,或是无可奈何被裹挟进去的。 如今局势明朗,如果自己就能悬崖勒马,皇帝已经开过杀戒,并不打算再杀个血流成河。 扞卫帝王权威是一方面,但也不能一直绷紧一根弦,恩威并施才是上上策。 维护皇权统治,和世家结党营私不同。世家可以毫无节制地党同伐异,皇帝不会。 宸贵妃虽没来,但寿礼还是照规矩送了过来。 阖宫上下,除了秦皇后,便是宸贵妃的小金库最为丰厚。 一整套上等玉石所制成的玉佩,玉环,玉璋等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纹。 别的不说,光是价值,也只有秦皇后能与之相比。 只不过,刘大总管还是觉得差点意思,若是从前,陛下不缺什么,宫妃们送什么都一样。 小绵羊的礼物,不能说是不贵重,但即便是她压箱底的玉料,再精美的雕刻,大半也都是假手于人。 没有比较就不会产生落差。 想当初小绵羊自个儿过生辰时,陛下多早就开始准备,领着她出宫散心,游船,放风筝,骑马,忙碌之余,还想着替她抄写佛经。 可看陛下,明显还是高兴的,没看虽然小绵羊不在,还是换上了她送的玉佩。 正巧,去星辰宫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来了。 “大总管贵妃娘娘没叫太医。”小太监小心回话道。 小太监也是纳闷,既然病了,宸贵妃怎么不请太医呢? 谁料刘大总管听完后,脸黑了两分。 这还不清楚吗? 小绵羊就是不想来为陛下贺寿给的托词,压根就没病。 还挺会玩心眼,在快开宴的时候才说,陛下都来不及去“捉”她。 刘全走到自家陛下身边耳语了两句。 皇帝执酒杯的手指微顿,稍稍垂眸,黑眸中晦暗了一瞬,之后便是不动声色。 既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直到宴席结束,也没有同刘全再问什么。 一场宴罢,皇帝已经喝得微醺。 “陛下,都备好了。”刘全站在皇帝身后,躬身道。 皇帝揉了揉眉心,略略回神。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不管是大办还是小办,宴席过后,总要去祭拜慈仁太后。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陛下心中对慈仁太后的愧疚能少些。 积蓄了十几年的仇恨,终于随着苏太后的薨逝而烟消云散。 慈仁太后应该能安息了。 只是皇帝今日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固然帮着母妃报了仇,但拖得太久,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于慈仁太后而言,还是所托非人,一辈子谨小慎微,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年轻早逝。 死之前都难以闭眼,担心着年幼的儿子,一个人在深宫中无法生存。 皇帝叩首后,起身凝望着烛火间冰冷的灵位。 不知是今夜微醺,还是别的,在自己生母的灵位前,皇帝就感觉空空荡荡。 当然不是因为阿朝,而是对慈仁太后。 皇帝忽然发现,这已经是他能为慈仁太后做地所有的事了。 再多,母妃都已经享受不到,全是给活人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