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这一点后,俞光心里口里早就没了一点气焰,和芸芸众生一般,面对疯子,没了世家的加持,哪怕官至工部侍郎,心中也生出了胆怯。 他来得匆忙,只带了一人,刚刚的小厮被派回俞家报信,河畔场面又极为混乱,就算鲁直将他打死,旁人想救怕是都来不及。 “鲁副统领,你我之间怕是有误会。” 俞光的声音里带了颤音,然而没等他说完,就被鲁直横着一张脸,断然打断。 “起来!” 简简单单两个字,端地是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俞光见状,只得踉跄地爬起来。 “背上!” 没办法,俞光试了好几次,他已经年逾四十,养尊处优,哪里背得动,只能勉强拖着。 鲁直也没管他,就这么瞧着他将沙袋一步步地拖着行走直到河畔,俞光已经累得半死,在地上喘着粗气。 与此同时,还没忘记张望左右这个粗鄙武夫,不敬上官,稍后等人来了 可惜没等俞光想完,他面前的蛮横武夫突然动作,一把扯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拽着一只沙袋。 他刚刚累得半死,但这个人却仍旧是步履轻松。 等俞光看清鲁直行走的方向,心中顿时大骇,立时就挣扎开来,当然皆是徒劳。 下一瞬,映入眼帘的就是堤坝上狰狞的豁口,以及下面的滔滔洪水。 而鲁直就这般拽着他的衣领,慢慢抬高,此时他们置身于另一侧的山坡,俞光双脚离地,悬在空中,倘若鲁直松手,或是衣裳撕裂,一瞬间就会跌落,被洪水淹没 俞光这时候终于明白,鲁直不是因为刚刚自己想拉他下水而想辱他,而是真地想要他的命。 “鲁统领,何至于此凡事都可以再商量,若是因为一时义愤,将身家性命,大好前途都丢了,可就得不偿失了。”俞光满脸都是惊恐,说话也结结巴巴,尤其是看到鲁直脚下簌簌往下掉落的泥土。 鲁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十多年来,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 他也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也曾快意恩仇,却在皇城内外,装了十多年的哑巴,看了十多年来世家的卑鄙恶心 现在可好,像是又回去了。 从那日踏入醉仙楼时,他就没想活着破局,就算报了辽王的恩,但却又辜负了圣上,辜负了京郊的百姓 鲁直一脸肃穆,闻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之人。 他毁堤淹田,已经是罪恶滔天,陛下早晚会知道要是能在死前带走一个,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但现在,鲁直看着俞光外强中干的丑态,突然觉得,这样也好世家都是这样的畜生,气数也差不多要尽了。 “前途性命?你口中粗鄙武夫的前途性命怎么能和京郊百姓数以万计的百姓相比俞侍郎,我本来是要拉你一起死的。”鲁直突然笑道。 俞光听到这个死字,赶紧双手朝上抓紧了鲁直的手臂。 鲁直稍一用力,俞光就在坡边打晃,瞧着就惊险无比。 “但现在俞侍郎,你且好好活着,我也想知道,你这样的畜生,能风光到几时。” 俞光就听着鲁直一口一个畜生地喊,痛快骂了一阵,突然一用力,自己就被甩了出去。 就在俞光想呼救,以为自己快要落水之际,却重重摔在了地上。 眼冒金星过后,俞光就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同时对上还站在坡边,鲁直瞪大的双眼,带着无尽的嘲讽。 然后,在俞光惊愕的目光下,对方背起沙袋,转身,丝毫没有犹豫地跳入洪水中,一步步坚定地走向豁口处。 “鲁副统领。” “。” “副统领。” 这时候,岸边有人看见水里的鲁直,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 “快扔沙袋。”洪水淹没了鲁直的胸口,面对岸上之人的呼喊,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扔沙袋!” 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众人回过神,才纷纷朝水下扔沙袋。 众人都知道,鲁直自己也晓得,终究要有人下来,他撑不了多久,雨越下越大,只能尽力去堵。 他不是为了世家的田而是赎罪。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就看着他们的副统领就这般在水里不停地捡起沙袋,送到豁口,水位渐渐淹到他的脖颈,再是下巴。 沙袋越垒越高,鲁直已然没了力气,就在岸上之人为之欣喜时,一个浪潮过来,沙袋一冲而散跟着一起消逝的还有他们的副统领。 这就是鲁直为自己选的结局 劲风院中,辽王站在窗边,欣赏着春日最后的一场大雨。 张副将站在其后,说着雨山湖那边的境况,语气有点沉重,饶是有龃龉,但和昔日的兄弟走到如今这一步 \"看来还是老六更得人心,鲁直算是尽忠了。\"辽王神情淡淡,瞧不出情绪。 但话却没错,鲁直做到这一步,确实有皇帝的缘故。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上回在醉仙楼,他们该喝上一杯的,就像当年几人被围困峡谷,寒冬腊月,只有一壶酒,一人一口,取暖保命 “王爷,那接下来,可要再去找俞家?”张副将收拾好心情,问道。 旁人不知,他们却都清楚,这回的事,俞家兜不住,皇帝更是不可能放过。 等过几日水退了,只要一查,所有人都会知道,堤坝底下的猫腻。 外面的瓢泼大雨,顺着风吹到屋内,辽王斜睨着屋外散落一地的海棠,轻轻启唇。 “这回,当然要等舅舅来寻本王。” 张副将微微颔首,是得给俞侯缓口气只是还有一桩。 “此番事发,老国公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这是自然,无论是谁在朝堂上闹出点事情,总是绕不过一个苏家。 辽王闻言,唇角微勾,笑道:“总是要见见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