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深胡思乱想间,刺客来得少了很多。 他算算时间,觉得顾舒崖就算再谨慎,也该收网了。 发动六扇门精锐,将魔教奸细一网打尽,便除去了魔教这个大患。 至于掌派人更替、崆峒内斗……那就不是宋云深该多管的闲事了。 他打个手势,两个捕快便搬起地上尸体离开。魔教暂时不会对崆峒内部出手了,白羽镖局内江湖上一堆重量级人物正在等着。 宋云深的手指微微卸力,放松了戒备。 此刻只有他一人站在议事厅前,场地广阔而静谧,缓缓自上方飘落雪花。 下雪了。 宋云深耳朵一动。 伴随着雪花飘落,有人不紧不慢走来。 他定睛一看,神色骤然变化:“你——” ———————————————— 外面好安静,屋里也一样。 欧阳林在议事厅后方的小屋内,因年老、重病,行动有些迟缓。但凡小九走进去,都会投来目光。虽然比以为他是“苏青霜”时少些杀气,但锐利依旧。 还是别过去比较好。 小九打开论坛,给顾舒崖说明了一下情况。来的刺客都是魔教中人,没一个能摸到屋内。外面安静下来,或许他们已经放弃刺杀欧阳林了吧。 突然有人推开门。 见到小九,“咦”了一声,像是疑惑,却丝毫没让她拔剑、冲来、突刺的动作有半分迟缓。 小九本以为是宋云深,不怎么设防。 他全靠本能猛地后撤,堪堪避开那一剑,衣服被划破些许。 李四道:“让开,我不想滥杀无辜。” 她语气很笃定。显然不觉得把“苏青霜”称为无辜有什么不对。 ……这个人知道自己不是苏青霜。 小九知道辩解无用,反而浪费时间。他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苏青霜?除了那几个人……” 顾舒崖选择告知的三个非穿越者必定不会泄密。 小九不了解宋云深、庄素心或是欧阳林,但他信任顾舒崖的判断。 不是泄密,那就是…… 小九轻轻呼了口气,平稳呼吸,把长剑横在胸前道: “是你杀了苏青霜?” 是不是还有宋云深?他毫无动静就被这人杀掉了吗?他是个好人吧?似乎还是捕快的朋友。 李四眯起眼睛: “你是个聪明人。既然聪明,就知道对上我毫无胜算。让开,我只找欧阳林。” 小九道:“不行。” 被揭开苏青霜这层面具,他脸上瞬间变得空白,无喜无怒,毫无生气,仿佛死人。 “别以为带着易容,你就真是苏青霜了。” 李四道。“这么说吧,就算真的苏青霜过来,我也十拿九稳。外面那个捕头都赢不过我,你觉得自己能在我手下走过几招?” 她占据优势,却没有出手,而是试图劝说——是的,劝说小九让开。 这行为,简直就像,不愿杀他一样。 小九看出这点,但依旧毫无波动: “不行。你不能杀欧阳林。” 李四道: “我连你这种怪物都不想杀,你以为我会杀欧阳前辈这种大侠?” “如果你进去,欧阳林就会死。” “哦,为何?” “……”小九道,“直觉。” 李四呵呵笑道:“是顾捕头说的吧?他倒敏锐,在几乎毫无情报的情况下,还能察觉、提防我们。” 小九问:“你们不是魔教,是什么势力?九大门?” 李四道:“你不需要知道。让开,今夜就可以少死一个人。” 小九举起剑,以行动作为回答。 李四道:“可惜。” 她轻轻压低身子,小九这才注意到此人腰间佩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朴素而不起眼,却在这女人手中挥出神兵的气势,朝他砍来…… 血花四溅。 小九只觉身体仿佛被千斤的重量击中,整个人猛地倒飞出去,撞在墙上软软滑下。 他根本没看清李四的动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自发地颤抖起来。 “早说了。”李四收剑入鞘,踏着不轻不重的步伐向议事厅后方走去。 “你赢不了我。” 她没下死手,但足够叫这幼年怪物感受到死的恐惧。 无面讹鬼没有自我,却保留了生物的本能。 不管那怪物是因为什么掺和进崆峒的浑水,都会因这份畏惧放弃吧。 毕竟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是重要的…… “铛!” 李四头也不回,倒提长剑挡住这一击。 力道不重,被抛来的东西四散开,顺着李四肩膀滑下,散发出香气。 她嗅了嗅,满面狐疑。 “……这是……七香斋的点心?” “也是我的晚饭。”小九扶着墙站起来。 顾舒崖给他买的,足足有三盒。 对甜食的偏爱也算是小九为数不多的“真实”——但或许只是因为糖分能让人体分泌多巴胺。 但顾舒崖坚持小九就是孩子心气,才喜欢甜食……随便吧。楚怀寒和八号也会买了糕点,送到顾舒崖家中转交给他,小九见怪不怪。 小九擦了把血,举起武器道: “别想过去。” 他神色坚定。 “唔?” 李四眼里闪过杀气、怀疑,接着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道,“原来怪物披久了人皮,也会变得有点像人吗?是什么,或者说,是谁影响了你?” “宋云深?庄素心?”李四回想着,“还是说……该不会……顾舒崖?” 小九眼眸微微一动。 “真有趣。” 嘴上这样说,李四脸上却带着苦笑,“等这件事结束,我们或许会找你,和那位顾捕头……好好聊聊。” “好、好、聊、聊?” 小九空白的神情骤然变化,带上愤怒。仿佛野兽守护自己领地里最珍贵的东西,无论对方是什么,都拱起脊背,发出阵阵低吼。 显然他把“聊聊”理解成了带着血腥意味的意思。 李四道:“别担心,我们可是好人。不会伤害你,和顾捕头。毕竟……” 她像是想起什么,偏偏头,轻声说: “……话本里的故事成真,还是很让人震惊的。” 剑光再次亮起。 ———————————————— 顾舒崖忽然有些心悸。 有婚宴这群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在,魔教的重心应该更多放在这边。刺杀欧阳林的收益远不如刺杀婚宴宾客的收益。 但……姜泽兰不可能跟魔教同流合污。她背后的组织呢?她背后有一股势力,同样盯上了欧阳林的性命。让庄素心假扮掌派人下山有没有引出他们的所有埋伏? 根据小九汇报的信息,前来刺杀欧阳林的,全是魔教中人……有什么不对…… 他这样想着,不发一语。 庄素心那句话有如巨石投入水面,激起层层波浪: “后手?庄代掌门,这……” “姜女侠为何要刺杀掌派人?没有理由啊。” 但姜泽兰眼神阴沉,也很明显。她身上的哀愁与悲伤瞬间消失不见,不再是饱经苦难的孤苦寡妇。 她猛然暴起,朝身旁扑去。温义康望去,手一颤,却没有动弹。陈可明正坐在姜泽兰右手边,因震惊失去警惕。 他道:“姜——泽兰——” 也是在同一时间,顾舒崖腾身飞起,身法极快,有人见他刚起身,下一秒便已制住姜泽兰。 顾舒崖先前刺她穴位时便留了心眼,打入几道内力,以防姜泽兰拼死一搏。 姜泽兰咳嗽一声,浑身发麻。 这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喊道:“她还想对陈长老动手!” 还有人喊:“拦住她!” “拦什么拦,没看她已经被制住了吗!” “这……这身法,比刚才还快……” 一片混乱中,徐生早得到顾舒崖暗示,装作满面惊恐的模样,呲溜滑下椅子,躲在桌下。而温义康脸上失望一闪而过,便跟着义愤填膺指责起姜泽兰: “你……一次不成,竟然还想对陈兄出手!庄代掌说的话,莫非是真的?” 庄素心丝毫不慌乱,见顾舒崖出手,知道自己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陈可明仍在失神,而姜泽兰冷哼一声,道: “棋差一着,你……年纪轻轻竟然就能有这手段。” 顾舒崖道:“过奖。” 压根没人理温义康。 他虽然坐在上位,也是崆峒派长老,但就是插不进话。 顾舒崖压着姜泽兰道:“束手就擒,将一切说出,你还有活路。” 姜泽兰摸摸脸:“活路、退路?在我划烂这张脸的时候,在更早之前就没有了。” 徐生探出一个头,“哽咽”道:“娘——” 顾舒崖抬手打晕他,将其用脚踢远。 事态发展到这里,徐生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与其让他艰难表演,不如直接打晕吧。 姜泽兰冷眼看着儿子被打晕,丝毫不动摇。 顾舒崖道:“你一点也不在乎儿子?” 姜泽兰反问:“我要是在乎他,能来干这种事?” 她前后形象反差过大,有人细细一想,反应过来,之前那令众人怜悯的种种言行,怕都是表演罢了。怒道:“你也配当母亲吗?” 姜泽兰“哼”一声,道:“母亲爱儿子,天经地义。但我除了当一个母亲,还是姜泽兰,曾经是全平凉最好的工匠……何况,他也……” 陈可明道:“你……你何时变成这样的……” 姜泽兰冷笑:“早在你们污蔑我做魔教奸细、青云死在战场上时……我就再也不信什么狗屁大义了。” “……”陈可明转向顾舒崖道,“姜泽兰终究是我崆峒中人,顾捕头可否将其……” “我刚才说的谎话,要骗掌派人的,你也信?”姜泽兰道,“我不是神拳门的人,也不再是崆峒的人。崆峒派藏污纳垢,全是道貌岸然之辈,我恨不得你们都死了干净!” 陈可明心中大为动摇,不顾场合,上前揪住姜泽兰——顾舒崖想拦,但陈可明来势汹汹,他不好当众与崆峒长老动手,穴位被点的姜泽兰便被陈可明压住肩膀。 他问道:“藏污纳垢?十年前崆峒力战魔教,被围攻数天都不曾投降——多少人牺牲了啊!他们也是道貌岸然之辈?” 姜泽兰嗤笑道:“大敌当前,显得团结罢了……其中多少是临阵脱逃的鼠辈,多少人真正心怀天下?” 她连带整个崆峒一起骂,崆峒弟子们因着长老、掌门没说话,不敢发言,其他门派的人则愤怒了: “你、你这是什么话!” “竟敢污蔑为国为民的大侠!” “亏我方才还觉得你可怜!” 不乏有华山弟子加入。楚怀寒并没有阻止。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始终像个看客……如果能一直当个看客,也说明事情顺利。 楚怀寒饮了口茶,眼神飘向门外,又很快转回来。 ……眼下,应当还没到温轻竹和刀客出场的时机。 只见姜泽兰呵呵笑道:“当年也是这样……人云亦云,几句话便把我们夫妻打作魔教奸细……” 她看向陈可明,眼中闪烁着刺眼的恨意:“你,我记得你。那时你已经有些地位,却只知道唯唯诺诺地附和……分明你在我们铺子里买过许多次兵器,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青云把你当做兄弟……” 陈可明宛如被戳中死穴。 他艰难道:“我多年来,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 姜泽兰幽幽道:“对不起?你心里怎么想,没用。得看你怎么做……你扪心自问,可曾帮扶过我们一点?” 陈可明额头冒出细汗。短短几句话,便勾起他过往的回忆。 那时候……十年前……陈可明一直觉得,十年前的时光美好无比,人人有热情。可姜泽兰的话揭露了他不愿直视的真相—— 十年前,固然有柳湘那样为国为民的大侠,却也有大敌当前还在内斗的……小人…… 陈可明眼前闪过流光,然后便是一阵血红。 耳边骤然响起惊呼、怒骂,一片混乱之声……陈可明只看见,姜泽兰抬着手,轻轻地笑着。 她袖中有什么滑下。 那是流光翎。 姜泽兰与徐青云共同研发,被魔教盗取,造成正道杀伤,令这对夫妻深受迫害。 同时也的确是顶级的暗器。谁都没有发觉姜泽兰身上还带着这样的杀器——包括顾舒崖。 “你瞧。”姜泽兰笑道,“你们总是小看工匠。” 陈可明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没能帮你们,却也没有……害……你们……” 姜泽兰道:“所以我只刺你右肩。放心吧,我不光恨你。所有崆峒派的人,我都恨。” 那伤口不致命,但看着甚是可怖。鲜血喷涌,陈可明再也遭不住,跌跌撞撞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