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楚怀寒打断了刀客的回忆,“你是不是掺了点滤镜?温轻竹会武,没那么柔弱。” “啊?她会武?”刀客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 两人同时看见彼此眼中的疑惑。楚怀寒确信自己的直觉没错,温轻竹若拿起剑,能和她有来有回几个回合。这种武力值不至于被随随便便几个人压制住。 “可她当时手里没有剑啊。” “虽说剑对剑客很重要,但如果没了剑就手无缚鸡之力,那也是个废物。”楚怀寒摇头,“温轻竹不是废物。相反,她是天才。” “你怎么看出来的?你不会和她打起来了吧!”刀客惊恐。 “才没有!”楚怀寒强调,“我是很喜欢打架,但分场合。我的直觉……怎么说呢……第六感?反正我的剑有感觉了。” 刀客没说话,但用诡异的眼神看她:“好吧……就当是第六感好了。总之,当时温姑娘她……” 她被救下后,始终是怔怔的模样。刀客这才想起自己还握着人家的手。其他时候倒无所谓,可身体现在还是男性呢。于是赶紧松手。 温轻竹当时看着她,声音颤抖,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她说:“你——” “我是莫怀仁……啊,啊不是。”刀客以为是问自己名字,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随后才想起自己是个通缉犯。不知道为什么,遇见温轻竹后,她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莫……哥哥。”温轻竹说,“温轻竹的命,便是你的了,你如何处置,都无所谓。” “虽然是救命之恩,但也没必要以身相许吧。”回忆到这里,刀客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说呢……太重了……” “万一是字面意思呢?”楚怀寒突然说,“她,是不是和原身有什么过往?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命属于你’,不太像以身相许。” 刀客低头沉思:“确实。现在想想,我那么冲动,该不会是被原身的执念控制了吧?这两个人,或许有段过往。不过莫怀仁的过去我现在都想不起来,线索少得可怜。” “小九说他梦到了莫怀仁。”楚怀寒望向远方,冬天总是天黑得很快,晚霞仅仅只剩下天边一抹,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平凉城内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听说从城墙向下看,白羽镖局那一片最显眼。里面该是很繁华热闹的样子。 但温轻竹……她的房间意外僻静、偏远,即使身处无数华灯中央,恐怕也会显得很寂寥。她如果不练剑能干什么?那屋子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书架上的书都有些积灰。 以楚怀寒的眼光,温轻竹于练剑的天赋不能说好,只能说老天爷追着喂满汉全席。她身份高贵、又有天分,却为何始终寂寂无名呢? “我看到了。”刀客点点头,“苏青霜挑断他的手筋,又折磨他,后来似乎还杀了他的重要之人。可惜我不知道是谁。‘阿妍’听起来耳熟,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感觉。” “女侠,你打算调查她的过去吗?为什么?” “我做事向来公正。”楚怀寒说,“既然是交易,双方获得的价值就该一致。仅此而已。倒是你,很关心她?” “……我也说不清,是原主的影响,还是我真这么想。我想去帮她,但是不行。”刀客苦笑,“我现在是个通缉犯,身份敏感,被你帮过很多次,不能再因为一己之私连累你啦。” “我现在也要帮她。”楚怀寒拍拍她的肩膀,很理直气壮,“所以不算连累。除了比武招亲,我们再调查一下,莫怀仁和她的过往吧。” ———— 温轻竹浑然不知有人下定决心要调查她的过去,枯坐在窗前许久,才慢慢起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到了跟娘亲说话的时候了。 她一步一步走着,身边没跟着任何人。路过那灯火通明的地方,也与其格格不入。 厅内杯酒交错,远远传来喧嚷之声。温义康手段很阔绰,近日常常大摆宴席,宴请少年英才,参加者都是温义康口中的“英雄好汉”。但温轻竹只见到几个试图溜进后院与她“偶遇”的蠢货。 想到那些令人憎恶的面孔,温轻竹脚步加快了些。却听身后有人在叫她。 “轻竹!”有人叫道,匆匆走来,“轻竹!” 来人神色有些憔悴,但气质突出,一身白袍,只是年纪有些大了,周身带着暮气。 若楚怀寒在此处便会认出,这是那位与她打过的崆峒长老,陈可明。 “陈叔。”温轻竹道,“您怎么在这里?” 陈可明露出微笑,颇为慈爱:“我来找温兄,顺带见见你……好孩子,你在外这段时间,可有受伤?” 温轻竹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前辈态度很温和:“自然没有。您太小瞧我了。” “是,是。你是柳湘的女儿,怎会轻易受伤?”陈可明回忆起往事,眼中流露出伤感,“你娘当初,可是崆峒前三的高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若无她救我一命,我只怕活不到现在。然后,她……” “我娘死前杀了六个魔教护法,杀得人头滚滚,剑都砍卷了刃。”温轻竹道,“她应当很高兴。” 说到早逝的母亲,她心中总是发痛,此刻强忍悲伤,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是,她就是这么个性子。”陈可明道,“温兄当时受伤退至后方,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提起父亲,温轻竹神色一冷:“我爹要是真勇敢,就算受伤也得去帮我娘。他就是个胆小鬼罢了。” “……怎能这样说温兄?他也是有心无力啊。” 温轻竹只是冷笑。 陈可明看着她,放缓声音: “轻竹,你才回家,温兄就要急着把你嫁出去,我实在不知他怎么想的。就算想为你找个良人,也不该用这种手段。若你不愿意,陈叔替你……” “多谢陈叔。”温轻竹道,知他是好意,但自己心意已决,“比武招亲,我也同意的。反正我爹向来说一不二。就算你反对……你有多久没来拜访了?” 陈可明闭口不语。 十年前,他与温义康是能交付性命的好友,十年后,他们都是崆峒掌派人的竞争者。温义康优势极大,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都在劝,莫要再与温义康来往。 他不愿因此与好友背离,可要说彻底放弃……那可是崆峒啊,崆峒掌派之位。 天底下,到底俗人居多。 若温义康胜出。那时陈可明纵然心里不甘,也只会祝福他。若陈可明赢了,想来也不影响两人情谊。 希望如此吧。 —————— 陈可明唠叨了许多,到底没能改变温轻竹的想法,也没见上温义康一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温轻竹则恢复那冷淡模样,向前走去。柳湘生前死后都是闻名天下的女侠,却只在白羽镖局中立了一个小小的牌位,窗外种着柳树,正应了她的名字。 那里已经有人了。 温轻竹脚步一顿,想离开,那人却先回了头:“你来了?” 那男子不怒自威,眉宇间带着丝戾气。即便眼前是亲生女儿,表情也未曾缓和。 “嗯。”温轻竹淡淡地说,“很快就要走了。我来看看娘。” 温义康不再说话,明明是父女俩,却话不投机,关系僵硬。 过了良久,温义康道:“你总算不再胡闹。” 世人皆知白羽镖局的千金失踪,却不知她是主动跑出家门。这离家出走的行为,在温义康口中,便是“胡闹”。 温轻竹冷笑一声:“胡闹?你就是这样想我——” 她突然住口。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她,无论说什么,眼前这个人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温义康始终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坚信世间就是他以为的模样,坚信柳湘的女儿,柔弱到自己活不下去。 温轻竹连半句话都不想说,抬脚便走。反正和这人再见不到几面,用不着给自己添堵。 她的离开,没有让温义康脸上泛起半分波澜。从始至终他只是望着牌位。 十年前那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已是阴阳两隔。 “……阿湘。”他突然道。“若你还活着,只怕也对我失望透顶吧?” 牌位和死人都不会说话,所以他只是自言自语。 “如今我早已变了面目。就算下去见到你,你也是认不出我的。我有时,也觉得认不出自己。” 走到这里,已经没法再回头了。 温义康缓缓掀开袖子,在手臂上一揭,一块类似人皮的东西就掉了下来。露出一个黑色怪异符号。 欢喜教喜用蛊毒控制手下,身怀蛊虫者,往往身上会显露类似的纹身。 蛊虫虽有毒,却令人趋之若鹜。只因发作时并不痛苦,反而似魂魄出窍,抛弃肉身,飘飘栖身于九天之上。待神志归来,意犹未尽,实力暴涨一截。 精进武功,不仅不需要勤学苦练,反而快意似神仙。欢喜教,欢喜一词,恰如其分。 第一次蛊虫发作后,他欣喜若狂。那时想着利用魔教往上爬,时候到了便一脚踢开。反正他们远在北夏,被宣平帝吓破了胆,怎敢再伸手中原? 可现在…… “阿湘。”他道,“你放心。我会给轻竹挑个好夫婿,嫁得很远,再也不回崆峒。就算我当上掌派人又回归欢喜教,也牵连不到她。” 说罢,他感觉蛊虫已经蠢蠢欲动,连忙将上衣褪去。盘腿打坐,面对着牌位,脸上不自觉露出对女儿都没有过的笑容。 看起来,很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