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轻竹静静摇头:“不劳烦各位。我虽无能,自己回家还是办得到的。” 易叶子连忙道:“雪那么大,你怎么回去?何况姑娘家孤零零一个人在外——” “我可以帮忙!”林观明举手示意,“有正当理由可以在外面多待一段时间,太好啦!” “先生不必在意。”温轻竹无视了他,“您想帮我,照顾我,觉得我需要人照顾。您少年英雄,不该和我来往,未来若您闻名江湖,会有人说您见色起意的。” “不。”易叶子道,“就算你长得不漂亮,就算你是老头老太太,我也还是会帮你。我从未有过帮你就希望你能以身相许的念头。因为你需要帮助,我才帮的。” “我也一样啊!我也是!”林观明上蹿下跳,“你们看不到我吗?” 温轻竹用袖口轻轻擦拭眼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是她进屋以来头一次笑。 “我知道。先生心怀大义,不是池中物。正因如此才不该与我扯上关系。” 易叶子问:“为什么这样说?你是总镖头的女儿,为什么会流落在外?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温轻竹只是摇头不答。 “……行啦,难怪我师姐说,江湖人都不长嘴。”林观明卸了力,幽幽道。 “我师姐还说过,有时候,别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放手去干!”他一把拉住易叶子的手,把温轻竹围在中央。 “白羽镖局是吧?悬赏是吧?易先生,走!你我二人齐心协力,把她带回去拿赏钱呀!” 易叶子道:“可是温姑娘,好像并不乐意回家……” “你乐意回家吗?”林观明问她。 温轻竹根本没正眼瞧他:“我是白羽镖局的千金,自然该回去。但用不着你们——” 下一刻,林观明发出很大声冷笑,转身拿起一长段绳子。 “……你要做什么?” “我们两个男子,不好太过靠近。”林观明说,“那就只好把你绑在马车上了。” “无耻!” “林少侠,不可以,你不可以呀……” “反正都要死了!死前再给自己赚钱去买点纸钱!给我过来吧桀桀桀桀!!!” “林少侠,你怎么笑得好像谷九先生故事里的恶贼一样!” “今天我就是恶贼!” “你敢!” 眼看三人闹腾着跑远,宋云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才是江湖啊。” 事情彻底了结,捕快们安抚了受惊百姓,赔付掌柜桌椅钱。莫怀仁虽在茶馆里大闹一场,但无人受伤,损坏器物都不多,实乃幸事。 捕快们上马离开茶馆。如宋云深所说,案子办完后,还需书写报告呈给上面。事后要处理的事多得很。 等离开些距离,附近没有闲人时,手下靠近他,似是有话要说。 他问道:“可要把莫怀仁的尸首带回来?上面的意思……” “不必。” “若楚怀寒包庇莫怀仁,骗过我们助其逃走呢?” 宋云深看向他,问:“你不是亲眼见到莫怀仁被杀么?” “或许是演的,那一剑若把握好力道也未必会致死。江湖上不是没有假死的药……虽说都难以获得。”手下道。 “就这么结了这个案子,若莫怀仁真的没死,他就此隐居也罢,万一怀恨在心再去杀人,咱们都得革职甚至以死谢罪。何况,‘楚怀寒’,武功虽强却是华山中人,不可轻信。” “你是觉得我没看出他假死?” “……您也会有疏漏的时候。” 宋云深笑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拦住她把尸体留下?” 手下愣住:“……不。我相信您的判断,但……” 另一个捕快心直口快:“嘴上这么说,你不还是觉得宋捕头的做法不对?要我说,捕头自有他的想法。” “现在的华山,还不至于吓倒您。”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华山才为她让步。”宋云深笑道,“她身后是整个华山,做事不会不考虑师门。对了,依你之见,她武功如何?” “看不出来。”陈进道,“她始终未尽全力,用的剑招也寻常。即使如此也比我们几个强。尤其是最后一招……如果她学成华山绝技孤山剑法,实力不可估量。但心性,我不好说。” “太嚣张了啊。尤其是她对您那个态度,叫人看不过去。” 有人小声附和。 “区区华山……占着七大门的名头罢了。如今最拿得出手的竟然是这么个人?” 江湖上不缺高手,也不缺年轻的天才。 但他们未必能活到成为宗师,登上武林之巅。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此话一出,竟然有不少人脸上隐隐露出赞同之色。 他们身为六扇门精锐,经验丰富,不知见过多少武功惊艳的天之骄子因为性格上的缺陷而死。 宋云深若有所思,笑道:“倒未必。” 他从不因出身或是性别实力去评判他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你们打赌。”他道,“若华山还有重新崛起的可能,那也是靠这位女侠。” “有这么厉害?” 宋云深想起隔着斗笠投来的一瞥,道:“我识人无数,这话不是乱说。假如当时我们要拦她去埋葬莫怀仁,必定拦不住。” “宋捕头说笑了。就算倚仗孤山剑法又如何,兄弟们都是精锐,一起上还拦不住她一个人?” “不是实力的问题。”宋云深道,“是决心的问题。” 他在许多人身上见过与楚怀寒相似的眼神,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他们大多是旁人眼中的疯子,为了信念可以抛去一切。 这样的人可以是义薄云天的大侠,也可以是极奸巨恶的魔头。 众捕快满脸疑惑,却不再是之前的不屑与厌恶了。 宋云深的眼光很准,几乎从未看错人过。 他出身平凡,从底层打拼上来的日子里见过许多人,渐渐有了自己的标准,往往一眼就能分辨犯人,在六扇门里是破案的好手。 有这个能力的捕快很多,但宋云深能脱颖而出当上捕头,说明他的看人能力已经不是一般的好了,而是一项专长,能傍身的技艺。当然,武力也不弱。 沉默一会,有人低声道:“那莫怀仁的事,就这么……若有人追究……” “上头总不至于追究这点细枝末节。” “也未必是细枝末节,万一有人借题发挥呢?”方才说话的手下眉头紧锁,“顾捕头,这一年来不是很关注莫怀仁的案子么?就算您和他关系很好,他也是从来不会讲情面的。” 宋云深笑道:“是,他一年提了三次要接手这个案子——虽然没成功。他今天不是来帮忙了吗?” “帮忙?他除了把人质救下来,一直在说风凉话!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要是他留下来,说不得会直接打起来。” 有人笑他:“哎呀,今天才知道陈捕快这么胆小,被顾捕头吓成这样!刚才还说楚女侠年轻不可信,顾捕头不也是这么个岁数?” 陈捕快剜了他一眼:“还笑,别咧着你那大嘴了。宋捕头忙起来,你也别想捞着休息。难道他还会因为你不是管事的放过你?” 笑声嘎一下卡住了。 “捕头。”他正色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去把楚怀寒追回来罢。” 人群中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宋云深兴味盎然: “好啊。不过呢,我有点累,不太想出面应付……不然,你们自己去?那位女侠心怀仁义,只要把事情原委说清,便能得到理解吧?” “这个时间只怕她已经刻好了墓志铭,你们还得说服她同意你们挖坟。” 所有捕快都嘎住了。 宋云深晃晃悠悠地:“我今日就广纳良言一次——顾舒崖和楚怀寒,你们选吧,哪个比较好?” 有人闷声说:“被砍一刀和被砍一剑哪个好?” 宋云深道: “你们不愿选,那也没办法。我呢,是觉得刀好受一些。有的刀啊,看上去寒光闪闪,危险无比,实际上——也确实很危险。但这刀未必会砍在要害处。就像莫怀仁……” 他似乎意有所指,陈进问:“什么意思?” 宋云深笑着摇头,不说话。 对于莫怀仁,他是有些敬佩的。当时摸着,大概不是假死……大概。 他什么也不知道。出事也和他没关系。 就算楚怀寒真的包庇莫怀仁想方设法将他救走又如何呢。 日后遇见了,也只需稍稍暗示,自己发现了这一点——却依然放过了他们。 承楚怀寒这样人物的情,比得罪顾舒崖都来得值。至于上头……哎呀,很好应付。 所以只是为了留个人情债。嗯,仅此而已。 再说顾舒崖总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被他得罪。此人心胸宽广得很。只可惜他的手下都不怎么了解,偏见太深。 “对了。”宋云深突然道,“你们先走一步吧。” “宋捕头?” “我想在崆峒多待一段时间。”他笑着说,“正好也差不多到假期了不是?” “宋捕头?!工作呢?还有要给大理寺——?” “我都提前写好了。”他干咳,“别担心,工钱算我的,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