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皆静。 所有人面上带着恐惧、震惊与不安。平日里,提到魔教,就是为国捐躯宁死不从,可那是自以为在后方,高枕无忧。现在魔教真的打来,反而一时没人说话。 那报信弟子哆哆嗦嗦,还想说话,身体却摇摇晃晃倒在地上,身下渗出一滩鲜血。有人拨开人群,走上前来,微笑道: “好了,剩下的由老衲来说。” 他一身黑衣,取下斗笠露出真容,是个瘦削男子,眉目间有散不去的血气。 “老衲乃欢喜教护法,永全子。奉教主之令,在柳州潜伏已久。告知各位,我欢喜教绝非中原人口中的魔教。” “魔、魔教!” “他妈的,前线那群人怎么回事,让魔教进到柳州来了?” “快跑,跑啊!” 此话一出,人群迅速散开,纷纷试图逃跑,却发现,不知何时,这片街区都被人围住。 他们有的是华山弟子,有的是遥鹤山庄中人,此刻皆身披黑衣,面无表情。 永全子口中喃喃不止,双手发功,只听“咔嚓”几声,试图强行逃跑的几个人就倒了下来,鲜血流出,跟那倒地的报信弟子一样。 秦净峰大怒,想要出手,却被谷九拦下:“别冲动!” 楚怀寒同样按捺住,死死站在原地。这是她初次接触打下一半天下、毁灭原主家乡,害两姐妹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见对方出手就是几条人命,顿时对所谓魔教,有了较为真实的认知。 显然魔教图谋已久,奸细无孔不入。她不知华山和遥鹤山庄究竟被渗透到什么地步,才能毫无察觉地被团团围住。 “教主宏图伟业,心怀天下,不惜举兵南下,为的是教化你等,宣扬佛法。可叹有人固执成见、顽固不化。”永全子看向白青等人,他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毫无之前的威风。 “比如这华山……哼。你们若能及时醒悟,迷途知返倒好。若是不能——老衲未免要造杀业。” 随后转向秦净峰,笑道:“秦少侠少年英雄,既然离开华山,要不要皈依我欢喜教啊?教主对有才之人,向来是欣赏的。” 众人看向秦净峰,看他离开华山时还道愚蠢,想不到风云突变,竟然成了“明哲保身”之举。 秦净峰毫不犹豫:“我叛出师门是为了公道,怎会与你们为伍!何况师父死于你们之手,就算不再是华山弟子,我也要——” “不错!”白青抢过话头,颤颤巍巍地起身,“我华山,是正道第一派!即便死,也得是死在抗击魔教的路上!” “哦?”永全子笑了,满面不屑。“靠着白观加入华山的东西,也能登大堂?可惜他闭关死了,不然……呵呵,此刻老衲也不用如此费劲。” 白青僵住了。 包括秦净峰在内,绝大部分华山弟子都瞠目结舌。 又是平地惊雷,谷九的震撼不能说小,绝对是这群人里面最大的。他下意识摸摸自己。 原来我上辈子是魔教奸细? 原来身上那个纹身不是赶时髦? 然后他想起自己画的表情包、说过的书、大喇喇当着一群人说出来的秘密…… 谷九弯腰躲在了秦净峰背后,拼命祈祷对方不要注意自己。秦净峰也想起了什么,悄悄朝谷兄投去一瞥,又收回视线。 原来谷兄一直在调查魔教的阴谋? 莫非他,对今日这变故,也早有预料吗? 谷兄究竟算到了哪一步? 随即看到谷九躲在自己身后,陡然升起一股使命感:谷兄神机妙算,可惜手无缚鸡之力。我得保护好他。 楚怀寒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心中的头脑风暴,环视一圈,众人被魔教吓得噤若寒蝉,无人敢站出来,生怕死的是自己。 倘若武林盟没输,朝廷没先一步逃跑,或许有人敢挺身反抗。 但现在华山带头的都沉默了,还有谁敢说话?此刻都是手脚冰凉,两股颤颤。甚至不敢靠身边人太近,生怕对方是隐藏的魔教卧底。 她沉声道:“听你的话,还以为魔教胜券在握,已经拿下中原了。柳州位于后方,大齐岂能容魔教插足?即便加上门派中的奸细,你们能有多少人?柳州守军有多少?遥鹤山庄与华山联手,难道还守不住此地?” 永全子仰头大笑。 “不说华山,你们遥鹤山庄,呵呵。你身为四芳阁人,竟然不知道吗?” “!”楚怀寒眸子一冷。她感到身后的四芳阁死士微微动摇。 更不必说其他人,面上都露出一抹疑惑,从未听说四芳阁的存在。 只见永全子缓缓抚掌,双眼投出算计的精光:“事已至此。我就直说罢。” “你们遥鹤山庄,名为正派,实则二十年前就与欢喜教互通往来。” “那老庄主,还挺受教主赏识。若是活到现在,呵呵,教主说不得会给他封个天王。” “你们这四芳阁呀,控制死士的方法,《摄魂养天剑》,还有其解药化煞丹,都来自我欢喜教。” “不然,区区一个山庄,从哪里搞来这些手段呢?” 瞬间,投向遥鹤山庄弟子的目光带上提防。 若是永全子像白青一样只输出论点,当然没人信。 可他说得头头是道,甚至点出遥鹤山庄控制死士的手段。若说是瞎编,未免太过离谱。 永全子只需几句话,成功打散了人心。即便在场的人想摒弃前嫌一致对外,他们敢吗?遥鹤山庄隐瞒四芳阁一事,就足以令他们失去所有信任。 还嫌不够,永全子挥挥手,道: “哎,你们虽然不敢说话,但是心底肯定要质疑的。无妨,就请庄主夫人上来告诉各位,遥鹤山庄,到底是不是我欢喜教的大忠臣?” 萧慕灵轻轻地说:“是。” 她什么时候来的?楚怀寒没有注意。但她注意到仅仅一天,萧慕灵精神状态差了许多。 除非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又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否则不至于在暴露的前一天找楚怀寒结盟。 ……或许她也没想到,自己不惜堕入魔道也要杀害的凶手,比自己更恶更凶。 楚怀寒与她对视片刻,萧慕灵嘴唇微动,低头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 萧慕灵的现身成了最后压死骆驼的稻草,有人颤声问: “……只要投降,就、就能保命?” “自然。”永全子笑道,“若能为教主大业出力,呵呵……按你们中原的话说,加官进爵,也不是不可啊。” 此话一出,迅速有人争先恐后地凑上前: “其实我早就仰慕教主风采了!” “其实我早就信欢喜教了!” “什么魔教,都是他们说的!” 其中不乏华山弟子,甚至白青冲在前面。秦净峰气得双手颤抖,楚怀寒大喝一声: “够了!” 永全子道:“你主子早三天就投了信,唯欢喜教是瞻,你一个奴才,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魔教的优势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多吧?”楚怀寒眉眼一片冰凉,“安逸之那草包顶个屁用,三个阁主两个不服他。我懒得详细反驳你,就说重点。” “——若魔教当真胜券在握,怎么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劝降?早就攻下柳州响应北方战线了吧?” “那所谓精兵,距离柳州还有些距离。” “在这段时间里,你只要唬住足够多的人,举起华山、遥鹤山庄两面大旗,地方官软弱,整个柳州就被你兵不血刃拿下。” 永全子不露声色,可内心却急躁起来。 楚怀寒说中他的心思,若整个柳州万众一心,欢喜教仅靠少量部队和墙头草,就算赢,也是惨胜。 可教主的命令,长久以来的谋划,容不得他失败。不多纠缠,厉声道: “诸位不是要加入欢喜教吗?就拿此女人头当投名状吧!谁先拿下她,谁就能当护法!” 自己也是伸出双拳,其上利爪寒光凛冽。随着他声音落下,不少人朝着楚怀寒看去。 “我说对了。”楚怀寒眼神闪了闪,回头望向身后之人。 秦净峰神色坚定:“莲娘子,我与你一同。” 遥鹤山庄的弟子最为动摇,尤其是四芳阁的人。他们从小被洗脑,主子才是唯一遵从的对象。 楚怀寒看着他们,平静道: “你们听见了,解药只有魔教才有。” “要是想走,我不拦。” “想活下去并非罪孽。但各位都清楚,身为死士,仅仅是想活,都算奢侈。难道你们要继续顶着别人施舍的名字,走完短暂一生吗?” 始终没说话的莲二轻笑道: “背弃主子的死士,可是狗都不如啊。” “那草包也敢自称‘主子’?没人滋醒,恐怕他还在做春秋大梦。” “……呵呵。你总算回来了啊,师姐。” 莲二缓缓拔出剑,朗声道: “与莲娘子共生死!” 许多人不再迟疑,跟随她拔出剑,齐声喊道: “与莲娘子共生死!!!” 喊声上彻青云,许多原本迟疑的人纷纷动容,被气氛感染,也举起武器站在楚怀寒一侧。 不知不觉,局势向着她的方向倾斜。 永全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怒吼一声,朝楚怀寒扑来。 楚怀寒不急不躁,举剑横在面前,只觉从未如此畅快。 “诸位!我上官莲出身寒微,虽是个死士,却也知家国大义、礼义廉耻!”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如今蛮夷入侵,山河破碎,尔等此时不拔剑,更待何时?” 短兵相接,永全子抬起头,看到楚怀寒双眼染着兴奋与快意,分明是漆黑的眸子,却好像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