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对手

人越是看上去不在乎什么东西，往往他也是越在意。 胖子喜欢象棋，杨铮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问胖子能不能再请假一天。 他明白生活和梦想，在大多数人面前只能二选一。 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小人物没有能力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他告别了胖子，坐在对战台前，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也让他第一次深度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是不是与社会脱节了。 因为自己好像比起很多所谓上进的人来说，有些无欲无求，甚至不思进取。 虽然自己也曾幻想过大房子与豪车的生活，但望着家中的熟悉的一切，他又觉得人该知足常乐。 的确，在自己这三十年的岁月，比上不足比下却很有余。 一份稳定喜欢的工作，一个喜欢的人，还有人生接来下所遇见的未知对手，都可以让他对生活充满着期待。 他的人生好像因为平淡而充满着乐趣。 他的人生也好像因为这份简单，看的比很多人要豁达。 只是，这种心态的他，也在这个社会上像个另类。 杨铮这盘的对手是一位象棋高手，这很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他下意识想起了昨日维特大的话，他也以为自己在今天绝不会遇见象棋高手。 也是这次遇见，让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从今天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精心巧妙设计的陷阱之中。 自己好像被维特大牵着鼻子走了。 无论是之前身怀绝症的老人，还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象棋高手，都让他感觉到自己像一枚棋子一样，被人操控着。 他不喜欢被人操控的感觉，也不喜欢遇见道德上的抉择。 他望着这盘棋，心中涌上了一股无名之火，他忽然很想直接弃子认输，但最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继续下着这盘棋。 华夏从古至今，一直都脱离不了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这类冷门的棋类运动，高手也都会被决策方特别对待。 一是因为这类棋类比赛，并不算大众熟知的热门体育项目，尤其是象棋，在2010年之后才被重视起来。 二是为了比赛的精彩程度，作为冷门的棋类运动，象棋和围棋都面临着一个后继无人的尴尬的困境，现在主力大部分是80，90后，00后出彩的也没几个。 无论是主办方，还是决策方，为了强行延长这类“国粹”的寿命，他们也都尽力的降低初学门槛。 也难免会像昨天一样，出现着区别对待的举动。 若是维特大知道杨铮心中所想，他肯定会大呼冤枉。 绝症老人的确是他和老周商量安排的，主要为了测试杨铮的心性，而现在这位象棋高手，则压根是“出乎计划之外”。 这位象棋高手在初赛的时候，表现得异常糟糕，他的成绩和老张一样勉强过线。 在第二轮小组赛中，他也是将将晋级。 然而到了今天，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一直连胜，还把维特大特意安排给杨铮这一组里的另外一名高手斩于马下。 他是在藏拙，而且是很聪明的藏拙。 因为他心中的渴望，比起任何人都要强烈。 他下象棋有些年头，四十岁的他，在当地小有名气，被人称之为“马将军”，但已经四十岁的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更能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他很明白，在自己所在的城市里，自己的棋力虽不错，但却远远称不上无敌二字。 他下了这么多年棋，也看过无数场被人称之为“经典”的象棋对局，他知道，象棋赛场上讲究的人情世故，有时比现实还要浓重。 越是大城市，越是讲究人情世故。 这也是他四十年来的所见所闻，更是他背井离乡来到首都参加比赛的原因。 他故意前几天表现的糟糕，就为了进入这组“关系组”里大杀四方。 他也好像赌对了，进去这组关系组中他，这几盘所遇见的对手也都是些普通再也普通不过的象棋爱好者。 哪怕是上盘遇见了他所认为的关系户时，他都靠着丰富的对战经验，略施小计便轻松获得了胜利， 但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华夏有句老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好像格外贴切。 因为他这盘遇见了杨铮，开局的试探，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对面的这位年轻人，面对着自己接连的送子，他都无动于衷。 这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因为在象棋对局中，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 比如现实中你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那你对局的思路肯定会比其他普通人要慎密许多。再比如你现实中是一个阴狠毒辣的人，那你下棋棋路也大多会因为你的思想，变得刁钻可怕。 甚至有一句老话叫下棋如做人。 但对面这个年轻人却让他猜不透，他也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接下来大开大合的对轰，又让他紧锁眉头。 他再次丢出弃子去试探，看着对面依然无动于衷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大概遇见了所有棋手都不愿意遇见的对手——那便是不贪的对手。 象棋，象棋，什么对手最可怕。 那就是不贪的对手，这种对手在这个世界，像凤毛麟角一样稀少，哪怕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也都做不到一点都不贪婪。 贪，这个字，在象棋世界就像一把双刃剑，有人因为贪这个字，一子输，全盘输。 也有人因为贪，贪出了一片任他逍遥的新天地。 可不贪的人，他们不仅在象棋世界里没有过多的欲望，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也真正做到“知足常乐”这四个字。 这种人，太少，他不相信自己能够遇见。 也毕竟，这是个消费主义至上的时代，每个人身边都会或多或少出现能够影响他们价值观的东西。 这个世界也让绝大多数年轻人变得浮躁，变得不踏实。 他不相信对面会像老僧入定一样心境平和。 他又第三次丢出了棋盘上的弃子，看着对手这次终于为之所动，他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说吧，怎么可能会有不贪的人呢？ 怎么会有不被身边影响价值观的人呢？ 怎么会有真正知足常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