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来的人会是周丞。”</p>
赵都安席地而坐，视线穿过牢房的栅栏，望向外头的青袍文官。</p>
墙壁上的火盆静谧燃烧，光斜打在这位大理寺丞的脸孔上，令他的五官多了些阴鸷的层次感。</p>
何正率两名大理寺书吏，身后还跟着两名台狱狱卒。</p>
“呵，你也配廷尉大人亲自来审问？”</p>
何正嗤笑一声，两撇胡须上翘，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快意。</p>
屡次三番被赵都安痛揍，这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耻辱。</p>
如今，风水轮流转，如何能不心中开怀，得意？</p>
此刻负手立在走廊中，俯瞰前头的阶下囚，何正浑身轻飘飘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愉悦。</p>
然而从牢房中传出的下句话，却令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p>
“咦，你脸怎么浮肿着？我不记得，上次打过你的脸啊。”赵都安忽然出声。</p>
然后他摇了摇头，不加掩饰的鄙夷：</p>
“跳梁小丑，案子还没审，就以为能定了我的罪？还是说，你想就凭这张嘴，让我认罪？”</p>
何正深吸口气，遏制住发怒冲动，他冷笑一声：</p>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p>
呵，本官今日来，本就没指望你会伏法，只是来帮你认清现实。</p>
要知道，逮捕你的旨意是圣人颁下的，如今外头无数人都在盼着你死，这是人心所向！</p>
你还以为自己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呐？</p>
周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他会在三司会审的公堂上等你，亲手送你这个奸贼上刑场。”</p>
“说完了？”</p>
赵都安闭上眼睛：</p>
“说完就赶紧滚。周丞蠢，你比他还蠢。”</p>
“你……好！很好！看你到公堂上，还能否嘴硬！”何正拂袖而走。</p>
他今日，本是奉周丞之命，以审问的名义想给赵都安上一套刑罚，却遭袁立拒绝。</p>
见面也只是走个过场，至于审讯，从来不曾重要。</p>
“哼。就再让你苟活几日。”</p>
何正心情再度愉快起来，对过两日的公堂会审充满期待。</p>
……</p>
接下来两日，舆论继续发酵。</p>
随着大理寺开始着手调查，一条条“证据”相继被找出。</p>
而关于“王家小妾”一案，越来越多的细节，也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p>
赵都安的处境愈发恶劣，而伴随那些证据的披露，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加入了声讨“赵贼”的行列。</p>
所有人都相信，赵都安真的要完了。</p>
而唯一有可能搭救他的女帝，却从始至终，不曾发声。</p>
如此，第三日傍晚。</p>
身在御书房的大虞女帝，收到了三法司呈送的案件最新进展。</p>
“陛下，这些是大理寺送来的卷宗。”</p>
穿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中性打扮的“女宰相”躬身进门，将案牍送上女帝案头。</p>
徐贞观端坐明黄大桌后，一如既往的仙子玉颜，清冷绝尘。</p>
她在金銮殿上时，是威严的帝王，在私下，却总令人觉察她好似仙人，欲登天而去。</p>
“哦？”</p>
徐贞观合上一册奏折，纤纤玉指将碧玉蟠龙杆的细狼毫搁在笔架上，随手翻开卷宗。</p>
少顷，翻到最后一页，上头是奏报明日开堂审理的句子。</p>
“知道了。”</p>
徐贞观语气冷淡地道，便要埋首继续理政。</p>
片刻后，她略显疑惑地抬起头：</p>
“还有事？”</p>
女官莫愁脸色变幻，终于还是道：</p>
“陛下，近日城中多了许多关于赵缉司的议论。”</p>
徐贞观眸中疑惑：“所以？”</p>
莫愁犹豫了下，咬牙道：</p>
“奴婢以为，如今舆论风向有异，受人引导痕迹颇多，周丞与赵都安有仇，此案由他审理，只怕不公。”</p>
徐贞观素白晶莹的面庞上，显出意外的神色，她缓缓坐直，饶有兴趣道：</p>
“你竟会替他说话？”</p>
莫愁敌视赵都安。</p>
这在宫中不是秘密，只她说赵都安坏话，就有数次。</p>
这次舆论汹汹，可本该拍手称快的莫愁，却始终缄默。</p>
“禀陛下，”莫愁板着脸，认真道：</p>
“奴婢的确不喜他。但莫愁先是为陛下分忧的女官，而后才是有个人好恶的自己。</p>
公是公，私是私，奴婢往日说他的坏处，亦是尽身为臣子，以正陛下视听的本分。</p>
若周丞说，赵都安品行不端，贪污受贿，欺凌弱小，不择手段……等等，奴婢都会相信。</p>
但唯独，说他玷污虐杀女子，奴婢却是不信的。”</p>
徐贞观奇道：</p>
“为何？你不是调查过他，总说他是个欺下媚上的小人么，做出这等事，岂不是正常？”</p>
莫愁摇头道：</p>
“正因为奴婢调查过他，才相信，此人起码在对陛下的忠贞上，令人钦佩。”</p>
徐贞观眼中古怪笑意愈发浓郁，轻轻颔首：</p>
“朕知道了，退下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