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掀开的车帘钻进来，张昌硕只觉“寒风”刺骨，如坠冰窟。</p>
方才的热血激荡，君子报仇的遐想，好似被这一声“张兄”轰的粉碎。</p>
“赵……”</p>
他浑身僵硬，喉咙堵塞，眼珠圆瞪。</p>
看到赶车的家丁已然昏厥，软倒在地上，驽马不安地甩着尾巴。</p>
“怎么？没想到我会追上来？”</p>
赵都安笑容温和，将车帘朝厢顶一掀，任月光照进，旋即慢条斯理，也在车厢中坐下。</p>
张昌硕嘴唇泛白，强压恐惧，语气生硬：</p>
“本官外出散心，要与你报备么？”</p>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嗓音都是颤抖的。</p>
……赵都安哑然，有些啼笑皆非，摇头道：</p>
“张兄原来是属鸵鸟的，这里又没外人，你又装给谁看？还是以为，只要嘴硬，不承认方才通风报信的是你，就无事发生？”</p>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欺欺人，有意思么？”</p>
张昌硕沉默不语！</p>
是了，那么多锦衣校尉亲眼目睹，可为人证，已不是他装傻，就能糊弄过去的了。</p>
他又何尝不知？</p>
只是人呐，死到临头，总也不愿认命。</p>
宁愿编织愚蠢的幻想，也不愿醒来。</p>
武力反抗？</p>
这个念头只升起刹那，就被他掐灭。</p>
与二郎不同，他只是文弱读书人，厉害功夫在嘴上，若动武，只是自取其辱。</p>
“马阎呢？或者诏衙其余千户官。”</p>
张昌硕深深吸了口气，闭目说道：</p>
“我只与带队首领交谈。”</p>
身为文人，他试图保留最后的尊严。</p>
你当拍电影呢？</p>
被抓成阶下囚，还必须要大人物亲自见你，才肯开口……赵都安气笑了，看透他一般，道：</p>
“我知道你怎样想的，觉得今晚这个局是马阎布置，我只是令你失去戒备心的饵料？”</p>
“或许，你此刻还坚信，上次我能从危局中全身而退，也是圣人一手导演？”</p>
张昌硕睁开眼睛，盯着他：</p>
“难道不是？”</p>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怜悯，一个个文字凿入对方心口：</p>
“认命吧，没有别的首领，主导此案的只有我，今天的布局，前些日子的危局，也都是我独自谋划，破解。”</p>
“不！不可能！”</p>
强装镇定，努力保持士大夫风范的张昌硕，脸色突然狰狞：</p>
“你只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除了一张脸，你哪里比我强？！哪里比我强！”</p>
他破防了！</p>
以他的头脑，从赵都安带队抓捕那刻起，就已明白，对方所说大概是真的。</p>
他只是不愿相信，无法接受，会栽在一个被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步卒”手里。</p>
不是输在武力，而是输在智力！</p>
赵都安面无表情，冷静，甚至近乎冷酷地看着对方发泄，如同看着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p>
片刻后，道：“说完了？”</p>
这一刻。</p>
原本张牙舞爪，怒目而视，似要与他拼了的张昌硕突然好似被抽掉了骨头。</p>
眼眶一红，“噗通”一声跪倒在车厢里。</p>
再也没有了士大夫的矜持与高傲，近乎哀求地说：</p>
“放过我吧，留下我对你更有用，你不是喜欢钱吗，把我丢进大牢，你一个铜板也拿不到了，留下我，你要多少，我都给你……”</p>
若非亲眼目睹，赵都安真的很难想象。</p>
一个人竟可以在瞬间，完成态度上的一百八十度转弯。</p>
他摸了摸衣襟，突然有些惆怅，觉得此刻如果点燃一根香烟，才符合氛围：</p>
“其实你我之间，仇怨本没那么大。</p>
只是你太贪心，总以为我挡了你接近圣人的路，才千方百计对付我，甚至搜罗证据，想在殿前将我一击毙命。”</p>
张昌硕老泪纵横，语气卑微：</p>
“是小人错了，是我瞎了眼，猪油蒙心，才……”</p>
“不，你不是。”赵都安摇了摇头，说道： “想上进有什么错呢？朝堂斗争，从古至今都不是温情脉脉，是人踩人的游戏，身处其中，被迫自保也好，野心竞逐也罢，既然你我都是玩家，遵守这套规则，又何错之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