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怪战争·其四·土狼,獴兽与妖精! 土狼从不被任何人,任何种族,哪怕任一寸空气中弥漫的灰尘看好。 在阴暗森林的深处,它们悄无声息地游荡,这些被自然之手不经意间捏造出的畸形儿是豺狼人种族中的孽种,由月光下最晦涩的诅咒凝结而成。 它们的存在,是隐性基因萎缩与命运无情玩笑的产物,一个连造物主都不愿承认的错误。 它们的双爪远没有利刃的骄傲,牙齿也丧失撕裂猎物的应有的力量或尖锐,比起其他同族那闪耀寒光的武器,土狼们的武器更像钝化后的废铁。 棕黄的毛发,就像秋末田埂边干枯的杂草。 那不仅没能赋予它们丛林中的伪装,反而成为它们倍受嘲笑的诱因,连一只受惊的野兔都能感受到它们的无害,从而轻蔑蹦跳而去,留下两串嘲讽的脚印。 原本,土狼们在豺狼人社会中毫无地位可言。 原本,它们还不存在“土狼”这一称呼。 那时,豺狼人们对它们的称呼只有“喂”,“嘿”,“那边儿的”或“杂种”,比较友好的称呼也不过是“柴火棒”和“小矬子们”。 它们的名字只存在于鞭笞与呵斥之间,是比人类奴隶还要低贱的存在。 然而,时日流转,它们被赋予了一个充满鄙夷的标签—“土狼”,这个名字成了它们身份的烙印,也是它们在这个冷酷世界中唯一的归属。 在豺狼人血腥的征服中,土狼们被派去完成最卑贱的任务:搜寻战场上的遗民,啃噬那些残破不堪的尸体,以证明它们可悲到屈指可数的价值。 就这样,土狼们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部落,那是一个被所有种族排斥在外的角落,一个被鄙视和遗忘的所在。 它们的领地,如同森林中一块被践踏、唾弃的石台,石台表面刻满屈辱。 在这里,土狼们学会了在绝望中生存,学会了在鄙夷的目光中顺应隐忍。它们对生活的标准,也由通过战功邀上封王尊位,变为考虑下一顿要如何将胃囊填饱。 反叛?不是没人试过去号召广大的土狼同胞,组成反抗军向膘肥体壮、人高马大的优等纯种宣战。要是早个百年,土狼们会嗷嗷叫唤着说出倡议者的名字,把它视作英雄与解放者。 但多年后的现在,哼,就是抱着石块玩的小土狼崽子都知道,它们牙签般的四肢根本斗不过哪怕一只豺狼人饲养的猎犬。 真要打起仗来,土狼们有优势可言吗?有的,它们的腿跑的更快,它们的鼻子比受训多年的猎狗还要灵敏。有这两点,不战而退后要保命还不算困难。 它们早就在剥削压榨,在这种族观念的高低贵贱中麻木。 吃尸体也没什么不好,只能倒卖战争后的死士遗物也没什么不好,反正生活也没希望变得更好了,安于现状又怎样?它们也没法不安于现状。 后来,就是它们都能打听到酋长(豺狼人的酋长,土狼们还不配称它为酋长)嘻哈与嗨嗨嗯哈打算同暮光精灵结盟,攻打曙光王庭的计划。 这计划很疯狂,就是土狼都能想明白这是个不过脑子后提出并实施的计划。 结局也的确如此。 嘻哈死在狮鹫驿站中,曙光精灵一族转移公主艾莉瑞亚的战场上。 嗨嗨嗯哈则在集结无数部落,试图通过勇士之墓一战雪平前耻时,同它战旗下的战争领主、豺狼人亡命徒与猎狗们一道被枭首示众。 土狼们没有得到应有的仁慈,它们被曙光精灵驱逐,它们的小身板对高贵的精灵大人们而言,没有半点拉出来榨取油水的必要。 后来,它们还真找到愿意收留它们的家伙。 它们不知道獴兽是什么,不过既然都长得和狼差不多,那应该也算是同族。 它们为土狼分割土地,它们还让土狼尝到腐尸外的熟食,它们真的把土狼当做豺狼人,而不是当做随时都可拿来当柴烧的牺牲品。 它们赢得土狼的忠诚,土狼们认为獴兽比任何豺狼人部落都更值得效忠。名为屠洛的首领不止是獴兽的首领,也是它土狼们的首领。 屠洛看中的,自然不是土狼们长期缺乏营养、没几个弯筋的单纯脑壳。他需要的是土狼们的侦查能力,及在山林间自由穿梭的灵活。 世界上没有一块东西是废物,只有被看偏的宝藏。 而屠洛正是发掘“土狼”这座宝矿的第一人。 “是的,屠洛主人。” “我们看见了,在树丛后面,没人发现我们。” “我们看见了,我们闻得到他,就像您的挂坠一样,他的味道很独特。” “他回来了,名为守宝妖精地哥萨特,名为哥萨特的守宝妖精。” “他回到了村庄,回到他的爱人身边…” 五头土狼中的领队,俯身向前对硬木王座上的黑影低声汇报。不会错的,土狼们在战争方面不是内行,可它们的鼻子和腿脚比谁都好用。 王座上的黑影是个独眼龙,土狼们知道,但土狼们不能说。因为讨论眼睛的问题是屠洛耳边的大忌。不,不用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就好。 名为屠洛的獴兽,取下背后合钢打造的银刃。两道刀光在火把的映衬下,像是锁定猎物的白蛇般咬断两根巨松。 “我要哥萨特的人头,也遭受此等命运。” “传令下去,准备发兵…全军出击…” 名为屠洛的獴兽,穿好他的盔甲,将名为耻辱的空洞左眼盖入黑暗。自第二次同守宝妖精交手的惨败后,他的眼罩便成为掩埋过去的第二层铁甲。 是时候去清算总账,是时候为哥萨特的回归送上敬意。 …… …… 阿斯拉明白,以目光打量陌生人不是善意或明智之举。 可身为一个女人,她也会为柯洛可的容颜驻留双眼。 这感觉就像在深夜迷雾中偶遇一盏幽光,既诱人深入,又令人惴惴不安。 柯洛可,若说她是守宝妖精,那便是贬低了她那超凡脱俗的气质。 她更像是一位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高贵精灵,金色长发如瀑布倾泻,闪耀着圣洁到不属于这世界的光辉。 柯洛可身披绿色藤甲,仿佛是大自然最精致的手工艺品。 每一根藤蔓都蕴含着生命的秘密,与她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翠绿泉水交相辉映,让人一望便沉沦其中,忘却尘世烦恼。 柯洛可的肌肤,白皙得像是冬夜里的雪原,又似满月之下最纯净的一抹银辉,触目所及,皆是不可方物之美。 但在这无瑕的外表下,她嘴角那对不易察觉的尖牙,轻轻挑起观看者的神经。它们暗示着在她柔和与优雅之下,藏着不容小觑的锋芒。 这份矛盾之美,正如沙漠奇兽斯芬克斯的谜题那般,既吸引人探索,又向众人警示着她的危险。 身为同样见过风浪的女子,雷琳此时也难以掩饰心中的诧异,她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柯洛可,心中盘旋着同样的疑问。 在哥萨特那粗犷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他能与如此神秘而强大的妖精结下不解之缘?哥萨特和柯洛可,它们真的可被归为同族么?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人类。” “守宝妖精的法术自有深奥,对容貌的改变也是冰山一角。” “现在,走吧,你们不该卷入这场战争。” 战争?阿斯拉与雷琳只看到这座村庄,以及面前将她们带入村庄的守宝妖精。这样祥和的村落,深居山谷,根本没有要爆发战争的迹象。 “行了,哥萨特。为什么不告诉她们真相?” “我对人类的看法始终如一,恐惧会让她们选择离开。” 被哥萨特称作柯洛可的守宝妖精,她手中的光球在呢喃与其主人的手指活动中化为一面湖泊大小的明镜。柯洛可会让阿斯拉与雷琳看到过去,如何选择未来,完全取决于她们自己。 过去的故事在柯洛可的叙述中展开,在四人眼前的明镜中以影像的形式呈现。柯洛可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将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 在很久以前,守宝妖精们居住在一个名为翡翠谷的隐蔽之地,这里遍布奇珍异宝,财富与学识由妖精们世代守护。 然而,和平的日子在一夜之间被彻底颠覆。 一群名为獴兽的半人狼生物,它们原本生活在遥远的荒野,过着原始而野蛮的生活,从未对妖精构成威胁。 但这一次,它们在首领屠洛的带领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组织性和凶残程度,对翡翠谷发动突袭。 袭击发生时,守宝妖精们毫无防备。 獴兽们不仅行动迅速,而且能够使用简单却有效的武器和战术,显然是得到过某种智慧的启发。 屠洛本人更是身先士卒,手持两柄染血的长刀穿梭于战场,所到之处留下了一连串的死亡与破坏。 这不再是纯粹的野兽行为,而是有目的与策略的侵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守宝妖精们损失惨重。 他们被迫退守至谷中最隐秘的地带。 是谁让屠洛与他的獴兽部落得以从未经开化的蛮兵,变为有资本同守宝妖精叫板对抗的战争狂人?呵,柯洛可想说的是,哥萨特记的比她更清楚。 也更深刻。 故事时间结束,两只翠羽华丽的金鸟飞上柯洛可的肩膀,为她带来身为讯使的口信—军队,它看到屠洛的军队,它们正趁临近夜色的黄昏发动袭击。 “好了,从那里,你们踏上去就能激活传送阵—” “—不要向第三人提及这里的事,我们不希望被人打扰。” 柯洛可身边的碎石,在其手中磨合拼接为一把长剑。元素法术,守宝妖精对学识的钻研不仅限于武术,而是能够刷新认知的方方面面。 阿斯拉看到,雷琳在发表态度前便做好行动先于双唇的打算:她踏上传送阵中央,对躲在石堆与符文后的三只守宝妖精点头道谢。 对,就这样,她打算离开。阿斯拉也是,对么? 雷琳,她可对冒险、砍杀和战争感到厌烦了。她们经历过太多战争,前不久还卷入暮光精灵的内战、安布拉的信徒残党与那把远古暗剑构成的连锁冲突。 阿斯拉会跟她一起离开的,对么?不,雷琳没有要背叛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她认为战争找上她们太多次,是时候选择回避。 雷琳涉足过远比沉井小镇、亡命山谷和达摩克利斯剑战争要惨烈的战争。 在那战争中,她看着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指引者倒入怀中,看着自己与他生死相别。 她不想再失去阿斯拉,在她仍是个女孩时,她便被豺狼人与暮光精灵抓作奴隶。是阿瑞斯给了她尊严与重生的机会。 阿瑞斯死得其所,他作为战士光荣牺牲。 可是,雷琳希望阿斯拉活下去,她希望她们都能活下去。守宝妖精们,柯洛可与哥萨特已经准备动身应战了,这不是歌剧院中的“悲剧月光之夜”。 她们没有时间,雷琳希望阿斯拉能告诉她,她今夜会做出的决定。 留下,还是陪她一同离开。 “你害怕我们会受伤?” 阿斯拉的疑问,雷琳没有以动作或语言回答。 “你害怕我们,死在獴兽口下?” 阿斯拉在同史德瑞克同行时,没学到他的刀法或赏金猎人的人情世故、讨价还价,倒是学到对某些人可以直话直说。 阿斯拉对疑问的换句式重复,雷琳依旧报以沉默。 “那你是在—唔—” 阿斯拉的脸颊,感受到雷琳五指间的冰冷。她的双眼,隔着一层黑纱也能感受到面前黑甲骑士鼻中呼出的热气。 傻瓜,阿斯拉真是个傻瓜。口口声声说什么同行啊,羁绊啊之类,现在就不能多动动脑子想想雷琳的心,是吗? “我并不畏惧死亡啊,阿斯拉。” “可我最害怕的是…我关心的人…在我之前离去…” “…而我又无能为力…因为我已经历过一次!” 逃离很可耻,但很有用。 星光逐渐于暮空浮现。 黑甲骑士的银发,随微风离去的方向飘起。 她的双臂,揽上阿斯拉的肩膀。泪水还是被她推回眼袋。 多谢了,阿斯拉,雷琳心中还有无数句感谢要说,可是,催促与提醒都在向二人告知:没有多少时间了。 阿斯拉决定留下,好吧。她也能设想这种可能,阿斯拉,她就是愿意多管闲事,不愿置身事外。遭遇不公便要去展露锋芒— —可雷琳,她不是这样。她厌倦了争斗,不是突如其来的无兆之举,而是同阿斯拉相遇前,她就该看清的事实。 “那就再陪你,走最后一段路好了。” 雷琳的重剑,指向远处烽烟燃起的方向。 一个比喝过朗姆后的老水手还要疯狂的想法,正在她的心中冲击着骨骼与灵魂:身为同行者,这样同生共死也不错。身为战士,能在匡扶弱小的战争中陨落,也算和阿瑞斯一样死得其所。 “下次可别耍小情绪了,雷琳。” “我们都不是小女孩了。” 阿斯拉对雷琳伸出手腕。 浪人与黑甲骑士的五指,彼此相握。 “你也是,每次都得有我陪着,你才能上保险。” 雷琳对阿斯拉的玩笑回以微笑。重剑落下,她们为今后的旅途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