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再没有什么借口和理由让人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家中,可以放松戒严的州县已经逐步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只有僰道县乃至戎州依然是这个过程中推进得最晚和最慢的。 依照禾神医和集中在戎州的医者对疫情的研究和诊治情况,基本上认可了以十五天作为最长潜伏期的判断,所以暂定了只要连续十五天没有出现新的感染者,就将结束戒严、逐步开放戎州境内和周围的通行。所有人都几乎是数着日子在度过这十几天,元月临近月底的这几日,对于官驿内的众人而言,也一样是度日如年。 在郑柏言的再三恳求下,悦知风也很少离开官驿,只有一些特殊情况他才会外出。比如上元节放烟火,悦知风想亲眼看看城中百姓有没有因此得到些安慰,故而去了距离官驿最近的一座望楼,又比如这一日为了迎接帝京来的驰援队伍,他亲自去了城门楼。 皇帝在收到戎州的疫情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太医署拟出了适合前往支援的名单,尽管彼时大朝会还没有结束,京城中还是一派新年祥和欢喜的气象,但皇宫和太医署同时忙碌了起来。大朝会依然要进行下去,但派人去戎州也刻不容缓,就在短短几日内,一支带着医者和大量宫内库存药物的队伍,从仍旧沉浸在热闹中的京城悄然出发,并在元月最后几天赶到了戎州。 此次从皇城出发的队伍由太医署的太医少正带领,配以太医郎十五人,药工二十余名,除了保障安全和运输的必要护卫,真正能在疫情中起到作用的医药人员占了多数,精简但务实的人员配比也看出了皇帝对西南疫情的关切。 尽管戎州整体的情况已经渐渐看得到起色,但来自皇城和皇帝的支持还是让郑柏言十分欣喜。因为哪怕是悦知风一直在城中坐镇,百姓经过一个月的封城戒严,情绪也已经快绷紧到极限了,此时有来自帝京的援助,比起物质和人手,对百姓而言情绪和精神上的抚慰力度可能更大。 分明一切都好像开始往好的方向在推进了,所有人都觉得阴霾即将被驱散,情况马上就会一点点好起来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僰道县迎来这份强大支援力量的同一天,悦知风病倒了。 季熠不能接受他只是带人去安顿了一下那些太医,一个时辰后回到官驿就听到了睿王昏厥消息的这个事实,而且他竟被拦在了悦知风的厢房外面不得而入。 柳慈和悦知风常年带在身边的军医像两座门神一样挡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季熠越过他们进屋去,非但如此,就连他俩跟季熠说话都隔着两步多的距离。 “王爷目前不方便与睿王见面。”柳慈带着面具,旁人无法从他被遮住一半的面容和素来冷淡的语气中判断出更多信息,但他阻拦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请王爷下楼。” 整个二楼都已经被清空,在季熠回来之前,柳慈已经做主把二楼以悦知风房间为中心划出了一块区域,除了他和军医,不让任何人靠近。 “郑柏言跟我说过没让他靠近过隔离区,他到这里已经那么久了,一直好好的,”季熠不需要柳慈跟他解释更多,只从他们的动作和反应就能猜出来,悦知风一定是出现了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的症状,“不会的……他身体很硬朗,绝不会被感染。” 悦知风虽然年轻时因为征战沙场在身上落了大大小小不少的伤,但除了这些硬伤,其他方面的身体状态还是不错的,用季熠的说法就是一年到头连偶感风寒都是不多见的,所以他给人的感觉才总是比他真实的年龄要年轻许多。 “王爷莫慌。”悦知风身边的军医赶紧开口解释,“属下并没有说睿王被感染了,只是……” “只是什么?”季熠打断后又紧接着追问,“他有什么病症?发烧?咳嗽?你们仔细诊治了吗?” 发烧和咳嗽是这次疫病的主要早期症状,无论轻症重症几乎无一例外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而严重一点的还会出现呕吐、腹泻、四肢无力甚至呼吸困难和昏迷。季熠已经听过看过太多这样的消息,所以他的询问几乎是下意识的,都不需要经过什么深思熟虑。 “睿王是突然昏厥的,目前还没有恢复意识,我们发现他阳脉浮滑,阴脉濡弱……” “我不要听你背医书,说重点!”季熠再一次打断了军医的话。 “是是……”姓白的军医是悦知风身边的老人,他对季熠也并不陌生,但看到季熠此刻的眼神依然不免有些骇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说话的语速,“睿王目前除了有些高烧,并没有发现其他病症,但他的脉象与此次疫病的早期表现有些相似,所以我们担心……” 季熠听到这里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也收敛了些:“白叔的意思是还不能确诊是么?” “毕竟我一直在两位王爷身边,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此次疫病的病人,不好断言。”白军医见季熠的情绪稳定了些,正好把他之前要说的事重新提上来说,“睿王病倒终究是大事,我和柳护卫商量着,想请王爷找刚到的太医正来商量出一个会诊的方案。” 悦知风的身份太特殊了,而现在又正值戎州是否能顺利解封的关键时期,他这一病牵连的事情可太多了,季熠能理解白军医的谨慎。睿王被困僰道县的事情尚且不能张扬,他眼下的这个状况,当然更要小心处理,但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依然是悦知风的病情。 “这事我会立刻安排,就算是要把隔离区里的苗姑找回来,也可以考虑。”季熠往前走了一步,立刻便看到柳慈皱眉,白军医也伸手要阻拦的样子,他才镇定下来的情绪不免又波动了起来, “这些日子我和睿王同吃同住,官驿就这点地方,如果他真的被感染,现在再隔离我也为时已晚了。” 季熠这话说得没有什么意气用事的口吻,反而真相得不能再真相,让柳慈和白军医都一时语塞。就在他们纠结的时候,两人身后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谢观南站在屋内,朝门外的三人说:“老师醒了。” 柳慈和白军医反身立刻就进了屋,季熠当然也想跟着进去,但谢观南朝他伸出手隔空推拒了一下,阻止他靠近。 “观南,我说了……” “我听到了,但不让你进去是老师的意思。”谢观南对着和自己有两三步之遥的季熠笑了笑,“老师说你吵着他了。” 那确实是悦知风会说的话。 季熠没有硬闯,只是用不解的眼神询问着谢观南,悦知风既然醒了,他现在再说什么,躺在里面的人都能听到,所以他希望谢观南能先告诉他点什么。 “你先去知会一下郑刺史,然后请个太医过来吧,老师说就请那位姓董的太医,他们是旧识。”虽然才过了半日,但谢观南的眼神已经显出了难掩的疲态,他好像没有接收到季熠的暗示似的,说完这些就打算回身关门进屋。 “观南!”季熠叫住对方,不知道为何,他才离开馆驿这点时间而已,一回来竟给他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里的人明明都是他最熟悉的,但却一个都不告诉他到底为什么他们都在努力把他往外推,这令他有些不安,“你……你们没事吧?” 谢观南看了季熠一眼,虽然是抬眼看他,但眼神却没有多少专注,更在接触到季熠视线的那一瞬间避开了去:“没事。” 又重复叮嘱了一句让季熠去找董太医,之后谢观南便没有赘言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