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 两人到了潭水寺的三门外便先下了马,见了知客僧告知来意,又把马交给了小沙弥。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缓步跟在知客僧后面进了寺内。 果然这日寺庙中香客寥寥无几,季熠和谢观南到达时刚好是晚课前诵经的时辰,大部分人都在法堂听经,屋舍外就更没几个人影了。 谢观南双手合十对着知客僧说:“我穿着这身衣服不便入法堂,烦请师父替我找一位法号‘慧觉’的大师。” 那知客僧眉目清秀,长得十分俊俏,这就又合了谢观南的眼缘,只是神情过于清冷,只在听到那慧觉的法号时稍稍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不过也没就此询问什么,回礼道:“慧觉师叔此刻应该在禅房,我带二位去后边廊院稍候。” “有劳。” 捕快的官服一看便知,谢观南穿着这身衣服便代表了衙门,知客僧知道他们来并非为了礼佛,故而他引着二人经过主殿时便也没有主动询问他们是否要参拜。但谢观南入得寺来整个人都庄重严肃了许多,到了主殿还是拉着季熠在殿外双手合十拜了拜。 廊院在整个寺庙靠后的位置,这里此刻一览无遗并没有香客,连途经的僧人都寥寥无几,不但开阔,景致还好,是个说话都不怕有人听墙角的好地方,季熠和谢观南便被留在此稍等。 趁知客僧去禅房找人的间隙,谢观南刚好有机会问季熠:“那知客僧与你我年纪相仿,你认识的那个慧觉居然是他师叔,他得多大年纪了?” 季熠笑道:“比我大四岁,比你大十岁罢了。” 谢观南算了算,比起慧觉的年纪,他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比我大六岁?” 季熠点点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震惊的事,接着说那慧觉:“他不是年纪大,只是为他剃度的是方丈智印大师,所以他就得了‘慧’字的辈分,而刚才那个知客僧应该是‘真’字辈了,可不得叫他师叔么?” “你三十四了?” “嗯?”季熠以为自己听错了,谢观南仿佛没在听他后面的话,还在算他俩的年纪,“怎么了?” 三十四岁也不是什么该天打雷劈的年纪吧?小捕头这表情是嫌他太老了吗?六岁就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了?季熠这次倒被谢观南搞得有些心口刺痛了。 “你说你十岁被送来西南寄养,在西雷山上住了十来年,可是你离家已经有二十四年了,中间那十年你跟哪儿过的?”谢观南之前一直没问过对方的年纪,是因为季熠已然如此好看,他觉得年龄根本不重要,可刚刚听到了三十四这个数字,一切模糊的印象瞬间都变得具体了起来。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在宗亲家里。” 谢观南不提的话,季熠自己都快忘了,他上西雷山之前,还活了十年呢。他轻描淡写地一笑,扶在蹀躞上的手又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小指上的尾戒,“成年之前,长辈们可不会这么放任我到处跑。” “现在不怕你乱跑了?”谢观南想到了有趣的事,顺口打趣对方,“可以三年不下山,我竟不知道你原来是个爱乱跑的人。” 季熠这次却没在意自己被取笑了,老老实实讲原因给谢观南听:“那时他们需要用我牵制我外祖家的势力,如今不需要了。” 谢观南从季熠的表情里得出了结论:“如今你弟弟是家主,他们需要牵制的对象变成了你弟弟的外家了?所以就对你放任不管了?” “差不多吧。”季熠仿佛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没有再深入下去的意思,他四下转了转,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潭水寺的廊院是游廊式,两面通透,在院内就能看到周围很远的景致,季熠指的便是不远处那泛着光的一片湖水,“观南,那是‘落鹰潭’,它的另一边就是西雷山了。” 谢观南闻言循着季熠所指的方向远眺了一下,原来从寺庙这里就已经能看到落鹰潭了,难怪会取名叫潭水寺呢,他之前只在西雷山上往下看过。落鹰潭很大,周围有好几座山,潭水四季明净,十分漂亮。 “观南,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西雷山住下么?”季熠的目光仿佛已经越过了落鹰潭到达了更深更远的地方,他眼中有山有水,但又感觉他并不在看山水,“因为西雷山上有西南最大的一片枫林。” 枫林?谢观南顿了顿,他平时也不爱游山玩水,对这些并没有什么见地。才想要问这有什么稀奇,不知怎的脑内突然灵光一闪,西雷山、枫林、落鹰潭,那处的地形和景致,竟和帝京近郊的某处有六七分相似。 一时间谢观南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只字难言。季熠句句不提想家,可是在他心底深处,一定还是惦念家的,就连选落脚处也要选一个和帝京相像的地方。 谢观南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刚失去了母亲的十岁孩童,远离故乡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放置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到底该有多无助和恐惧,也许季熠天赋异禀比其他孩子强许多,但任他再如何资质拔群,那时毕竟也才十岁。 谢观南的阿爷虽然是在他成年之前就没了,但他好歹还有阿娘和两个姐姐照顾,他从来没有在少年时期感受过任何压抑与不快。可是季熠不但没有父母在身侧,还待在一群心思叵测的族亲身边,那最应该享受成长与生活乐趣的十年,季熠到底是怎么过的? 可是这样的季熠,前几日还在帮着布置谢观南的房子,希望他在异乡也能过得好。 季熠十岁的时候有人这样对他吗? “观南?” 好像过了很久,谢观南才察觉季熠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 “嗯?”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走神,谢观南抬眼看着对方,“怎么了?” “我说,等你办完这个案子,西雷山的枫叶也该红了。”季熠又看了一眼落鹰潭的方向,眼神很柔和,宛如在看一位久违的故人,“今年不太热,可能会提前一些红也说不定。” “嗯。”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谢观南只能消极地用嗯啊这样的气声来回应。 “到时观南跟我回西雷山赏枫可好?” 好……还是不好呢?想随口敷衍一下是很简单的,但谢观南怕自己轻易答应了下来,回头却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做不到,他不想看到自己爽约时季熠的表情。其实还有一个更方便的回答,那就是拒绝,可谢观南发现,他似乎说不出那个“不”字。 恰在此时,去传话的知客僧已经走了回来,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僧人,那人在旁边身材纤细的知客僧衬托下显得非常高大健硕,他想必就是季熠认识的那位慧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