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县衙所在的这个镇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栖霞”,但除了每月初一和十五的两次大集日,平常的日子里白天还不如夜里热闹。店铺有一半是饮食相关,想要吃喝是不愁没地方,但除了温泉澡堂,其他闲逛玩耍的去处并不多。 谢观南还没觉得自己和季熠已经熟到了能坦诚相见的程度,而他堂堂一个捕头,当然更不可能把人带去其他腌臜的荒唐地方玩乐。 也不知季熠说的想走走是要往哪里去走,谢观南只能漫无目的地跟着他。 季熠则显得颇为兴奋,他看起来是认得路的,可又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似的,任何一个店铺小摊都能让他的目光稍作停留。 “你昨儿白天没自己逛么?” 比起逛街,看着身边这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让谢观南觉得更有意思,“至于么,你这是多久没下过山了?” “昨天只顾着等你……”季熠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次下山?差不多是三年前吧。” 三年?谢观南简直难以想象,他知道西雷山上季熠的生活也很富足,但毕竟山上只有这么些人,也就那么大点地方,这个季熠看着也不像是生性孤僻之人,到底是什么缘故,竟比那些闺阁里的千金小姐还深居简出,这要换了他,个把月就是极限了。 这人昨日说,在这里一辈子也无不可,难不成不是假话? “你来云遮不过月余,我平日也不常下山,真不好说到底谁才是东道主。”季熠并不知道谢观南心里正因为他那句话想了这许多,看到家衣裳铺子就把人拉了进去,说是昨夜的一身酒气,身上这套衣服再穿着难受,要买一身换了。 谢观南虽然心里腹诽了几句,但也还是跟着进了铺子,他对长得好看的人在某些方面格外宽容,就算他完全不觉得季熠身上有什么酒气,可这人要是喜欢,一天换几身衣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季熠的身材修长,简直没有他穿着会丑的衣裳,他也不纠结,很快选好了一身藏青的圆领袍,把身上带玉宫绦之类的零碎物件拿下来换到新衣上,穿戴整齐后宛如一只开屏的雄孔雀在谢观南面前来回踱步,直到听见一声不情不愿的夸赞才消停。 只当完事了正想往外走时,季熠让伙计又拿出一身墨绿同款袍衫,然后把谢观南也推进店铺专为客人更衣准备的小间。 这个隔间容纳一人换装还算宽敞,挤进去两个成年男子就略显得逼仄了,可季熠却全然没有要退出去的打算。 “你买你的,我不需要。”谢观南把衣服塞回季熠手中,转身便想出去,季熠那比他高大的身躯却先一步把门给堵住了,他只好说,“我家做布帛生意的,哪里会短了衣裳穿?” 谢观南发现自己面对着季熠,耐心真可谓与日俱增,莫不是这张脸真的有这样大的魅力?果真美色误人,真要不得! “你请我喝酒,我送你一身衣裳有何不可?”季熠把衣服又塞回给谢观南,往后靠在门板上,腾出些许地方给对方,“云遮当地的织锦花色与别处不同,你在京城也未必穿过,试试吧。” 摸了摸衣服的料子,垂坠有度,手感柔软,确实是好料子,谢观南自小熟悉各种布帛,也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花色,想来一等的云遮织锦也轮不到普通店铺出售,多半是进献给达官贵人甚至送入京城当贡品的,季熠在吃穿用度上的讲究远高常人,他能入眼的东西,就算不是一等,也必然不俗。 在这里拉拉扯扯毕竟不好,谢观南想着索性答应下来,左右不过是套衣裳,他稍后再寻个什么由头把这礼还上便罢。 一手拿着新衣,一手解了腰带,谢观南再生不出第三只手来,他四下看了看,想把手上的东西先往哪儿搁一下,突然季熠自他身后贴了上来,双手从腋下绕到他胸前,像是要环抱住他似的。 “你做什么?”谢观南下意识转身,可这一转,直接让自己正面贴上了季熠的前胸,抬头看去时,前额几乎碰上了那人的鼻尖,眼下这情形比刚才更像是抱在了一起。 “还能做什么?”季熠微微低头,声音就在谢观南耳边,背着光的幽深眼神让人看不出情绪,他的手指沿着松开的衣领往下游走,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拂过对方的脸颊,“我想帮观南更衣,不可吗?” 季熠确实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这亲密的距离越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就像是隐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谢观南觉得呼吸都受到了阻滞,他顾不得手上还抓着解下的腰带,带着东西格挡开季熠那只悬停在自己胸前的手。 “不必。”果然不应该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一再退让,谢观南第二次把新衣塞回给季熠,手上添了力道,把他连人带衣服往边上推开了些,“这衣裳不适合我。” “观南……”待季熠要伸手去阻止,谢观南已经拔了隔间的门栓把门推开了。 “呀啊——” 才出了隔间还未及把自己腰带系好的谢观南先被一声尖锐的女子惊叫震住了。 声音来得突然,只迟疑了一瞬,多年来的习惯让谢观南立即侧身挡在隔间的门口,把季熠严严实实护在身后,警觉地循声望向店铺后方,并朝店铺伙计问道:“后面是什么地方?” “是……是东家的宅院。”那伙计显然也被尖叫声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边才说了两句,后面宅院跑出两个家丁来,慌慌张张就要冲出店铺门面去,谢观南眼疾手快赶紧拦下一个。 “我是云遮县衙快班捕头谢观南,说,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家丁三魂仿佛没了七魄,被谢观南拎住后背衣服时整个人抖如筛糠,缓了两口气才终于蹦出一句话:“我家小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