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尧接过叶竹送来的纸页，心头微震。</p>
旧纸枯黄，遍生裂纹。隔着久远的香火和光阴，上面字迹既熟悉又陌生，正是他数年之前，在江南写下的虔诚祷告。其中一张是——</p>
愿受业火焚身之刑，祈郡主一世无虞。</p>
如若这些纸页在长公主手里，那说?明……</p>
果?然?，长公主笑着，但眼底没什么?笑意：“你该庆幸当年府里暗卫不是本?宫在管。”</p>
耶律尧试探道：“……宣大人收集起?来的？”</p>
谢重姒避而?不谈，只道：“现在两页纸都还给你了，你准备怎么?处理？”</p>
其中一页并未署名?，但另一页纸，写得?却是——</p>
“愿郡主永世平安喜乐|耶律尧”。</p>
有名?有姓，这才是宣珏干脆把所有纸页都收走的原因?。</p>
耶律尧摩挲着粗糙的黄纸，解释道：“寒山寺的师傅说?，一种不落名?款，可以挂在殿内，落了名?款，放在炉旁，是准备焚烧送达天听，更显真诚。许是寺里后来都挂在了殿内、并未烧毁？我不是有意要留名?的。”</p>
说?着，他并指夹住薄薄的两页纸，长臂一伸，送至烛盏上。</p>
任由火光舔上那些虔诚不渝的祷告。</p>
谢重姒注视那窜火苗，指尖轻扣桌案，道：“不借机和昭平邀功讨赏？”</p>
耶律尧同样定定地看着火焰，等到快要燃至指尖，他才随手摁入一边茶杯里，笑得?释然?：“殿下，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也永远不必知道。我做这些，不是想从她那里借机交换什么?，只是我想做……又有什么?必要去给她增添负担呢？”</p>
谢重姒静默半晌。</p>
内阁大堂，只留指尖扣桌的噔噔之声。</p>
忽然?，蜡烛炸开灯芯，噼啪一响。</p>
长公主也同时说?道：“那大齐和北疆的某些佛祠呢？”</p>
耶律尧拿不准她是喜是怒，是觉得?冒犯还是觉得?非常冒犯。</p>
谨慎道：“……您指的是什么?？”</p>
谢重姒道：“昭平元年，陛下想兴修一百九十九座佛庙，给昭平祈福。本?宫不好直接怼他，命户部和内库掐断他的想法，最后改为修缮已有的九百多座寺庙。不过与此同时，民间倒是自发兴修了一批以观音菩萨为主的佛祠。”</p>
至于?昭平郡主的生祠，那是又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p>
长公主淡淡道：“近来派人去查，这些佛祠，至少有六成，它们的善款来自外域的走商。北疆似乎也有不少，本?宫看他们临摹回来的画，这些观音像瞧着眼熟——”</p>
耶律尧立刻道：“实在是没有见过佛教画卷，略有参考，不过和郡主大概只有三四分相像？”</p>
谢重姒皱眉：“你觉得?还不够？”</p>
耶律尧拿捏不太准她想法，迟疑道：“……确实粗糙了点？再精雕细琢些也是应该的。”</p>
谢重姒拍桌喝道：“你还想如何？！若是有十成像，那对神佛不敬冒犯，罪罚牵连到昭平头上，你今儿就别想出这门了！”</p>
耶律尧不敢辩驳，老实挨骂。</p>
隐有恐怕无法让长公主满意的预感。</p>
但他倒也不急，反正今日本?就是来表态的，做好了长久战的准备。边接受着疾风骤雨般的怒火，边默默打着腹稿准备说?辞，却猝不及防听到长公主来了一句：“但这些佛祠，你确实该带她去看一看。”</p>
耶律尧瞳孔微缩。</p>
这句话未竟之意太多，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p>
半晌，才品出点“同意”，即便心中骤喜，也极有分寸地试探道：“大齐这边还好说?，直接同她去就是了。北疆那边……常有内乱，恐怕您也不放心郡主出境吧？”</p>
长公主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除非有大齐驻兵。”</p>
耶律尧思忖道：“若要大齐驻兵入北疆，不是不可以。但就如我方才所说?，权力?即为利益。要有足够的好处能够说?服十三部落——不过倒也简单，这不是还有西?凉么?？他们既然?敢来犯，也要做好被别人鲸吞蚕食、以武压制的准备，十三部落只要吃饱了，也就好说?话了。”</p>
他微笑着，哪怕神色再恭谨，也无可避免地露出睥睨之色。</p>
这是在阴谋里淬炼出的狠厉。</p>
也是数以千计的胜利打磨出的果?决。</p>
谢重姒若有所思，只道：“知易行难。”</p>
耶律尧却扬眉笑道：“我向来说?到做到。”</p>
谢重姒终于?露出了今夜来第一个笑，摆了摆手：“今夜深了，你先走吧，明日和袁阁老再议。本?宫是不怎么?懂行兵打仗，就不再留你多谈了。”</p>
耶律尧应是告退。</p>
等人走后，深夜悄然?，唯有风吹走廊，送来阵阵凉意。</p>
谢重姒像是随口?一问：“觉得?他如何？”</p>
在场有五六个亲信，但很?显然?，这话问的是贴身侍女。</p>
叶竹如实回她，诚恳道：“很?不错了殿下。这个年纪，能和您交锋得?有来有回，有理有据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更何况，他态度还这般诚挚。”</p>
谢重姒冷哼道：“天下之大，谁知道呢？”</p>
叶竹找补道：“是属下口?误，但属下确实没再见到过第二个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