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庾凝目窗外，似是对褚如水的话不闻不问，没丝毫兴致。</p>
褚如水不在意荀庾的冷漠，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到荀庾手中，“虽然这一代曲州八大世族子弟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却都是是书画名家，荀大人家学渊源，必懂鉴赏，倒瞧瞧这封家书，是不是你弟弟荀羡亲笔所写啊？”</p>
荀庾微一错愕，眉头紧蹙，无声接过书信，但见封面以工整楷书写着‘家兄庾亲启’五字，便断定这是其弟荀羡所书。</p>
他揭开封蜡，荀庾越读越心惊，最后竟惨然色变，再无人样，兀自拿着书信，歪坐在一旁，说不出话来。</p>
褚如水心中大定：今日之事，必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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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庾摊在席间，不动似死人一般。</p>
褚如水向荀庾瞧去，只见他一张老脸仍是没半点血色，面颊微掐，一双眼珠也凹了进去，容色极是憔悴，手中的信，也不经意间掉落在地。</p>
褚如水正要俯身拾起，突然中指斜弹，嗤的一声响，一招‘仙人指路’，一股气息飞过天空，直向门边一角射去。</p>
随着褚如水的动作，荀庾回过神来，寻着气息轨迹抬眼，见那门边竟躲着一人，看身形，甚是熟悉。</p>
忽然，荀庾乍起，快速吼道，“褚大人手下留情！快快手下留情！”</p>
褚如水听荀庾声中带着急迫的关心之意，来不及思考，立刻强行改变了气息的轨迹，那气息微微靠左，强行擦着门口那人的边儿飞了出去。</p>
见门边那人安然无恙，荀庾长舒了一口气。</p>
褚如水心细如发，见荀庾表情，自然猜出了门边那人当为荀庾至亲至爱之人，若所料无疑，此人应是荀庾独子，荀滋。</p>
想到这儿，褚如水的手心也不禁冷汗淋淋，一番后怕。</p>
自己真杀了人家儿子，荀庾岂不是要和自己拼命？</p>
望着那道颤颤巍巍的影子，荀庾神情阴鸷，双手成拳，随后破口大骂，“滚滚滚，快给老子滚出来，你这逆子！逆子啊！”</p>
荀庾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了这个儿子手里，也难怪他怒火滔天！</p>
过了一会，走出一个作庸仆打扮的年轻人来，见到荀庾，立刻滑地而跪，脸上眼泪纵横，就连地上那具尸体，都没有被他发现。</p>
只见那人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捶胸说道，“爹，儿赌钱又输啦！”</p>
啪！啪！</p>
荀庾快步上前，抄手便打，清脆的两个耳光在大赌鬼荀滋脸上响起，惊得窗外的蝉，也不免应景地叫了两声。</p>
“爹！爹！您听儿解释啊爹，今日忽有几位好友来访，几坛烈酒入腹，赌性即来，儿便凑趣陪着玩耍几局，但赌注既小，输赢又是满不在乎，玩不到一顿饭功夫，大家就毫不起劲，于是大家提议赌钱，儿自感手气正佳，便小试牛刀了几把，哪知覆水难收，输了个精光又欠债啊爹！”</p>
荀滋跪在荀庾身前，不住地磕头，“儿再也不敢啦爹！求爹再帮儿一次吧！爹！”</p>
荀滋这一番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荀庾早已不信。</p>
“你！你！”或许荀庾已经说腻了那些规劝之语，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刚刚涌上的怒气，忽然泄了下来，颓废地说，“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你这逆子，怎就不知读读圣贤之道、学学贤君处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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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荀庾的话，荀滋根本没过脑子，急迫开口，道，“读！这就读！这就读！爹，您先帮儿把门外那群来要找儿钱的好友打发走，儿发誓，儿发誓定要读尽天下圣贤书啊爹！不然，儿这面子可往哪放啊？”</p>
褚如水在旁笑呵呵地说，“荀公子，知己相逢本就幸事，荀公子也尽了地主之谊，若仅因酒后怡情而登门讨债，这样的好友，还能叫好友么？”</p>
“嗯？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指责本公子？”</p>
荀滋并没有发觉自己差一点儿便死在了这个人手里，加上喝酒上了头，不禁破口大骂。</p>
“滚！滚啊！”荀庾害怕荀滋捅娄子，加上家丑不可外扬，立刻开口叱喝，“少在这丢人现眼，去内府找你娘要钱去！”</p>
荀滋千恩万谢，跪别荀庾，一溜烟跑向内府。</p>
荀庾欲哭无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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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进的熊孩子家家都有，褚如水也没有太过在意。</p>
他上前轻轻拾起那书信，撕得粉碎，轻声道，“荀崧生一女三子，老大荀灌娘，老二荀庾，老三荀若腾，老四荀羡。荀灌娘一介女流不足为虑，荀若腾虽身居高位却不理族事，荀羡贵为族长却身患重疾无法育后，荀大人，荀氏的族业，迟早都要交到您儿子荀滋的手里。此时，由江州牧助你等复兴荀氏，便是为你儿子打下江山呐！有一个道理咱得明白，一个赌徒的手里，最重要的，是得有赌资啊！”</p>
说到这儿，褚如水默然而立，“有什么赌资，能比得上世袭罔替的侯爵，来的雄厚呢？”</p>
荀庾沉默不语，君子立身当以大忠为要，在他几十年翻阅的书本里，从没有哪一句话教育他去做反贼。</p>
可如今，他荀庾怕就要去做反贼啦！</p>
“一苗露水一苗草，一朝天子一朝臣。君子立行、依礼而动的时代，过去喽！”</p>
褚如水猜透了荀庾的迂腐，定睛看着还在摇摆不定的荀庾，“这人间就是这样，谁的棋子多，谁就可以掌控先手，而最后，棋力强者胜，力弱者败。胜者书写历史，就连高祖在山里斩一条小蛇，都能被史官说成‘斩蛇起义’，何况这点屁事儿？您说呢？荀大人！”</p>
“况且！嘿嘿！”褚如水走到门前，单手一扬，纸屑顺风飘零，好似夏日里突现的一抹雪花。</p>
随后，褚如水用嘴努了努天空中的花白，玩味地看着荀庾，不再说话。</p>
“好！本郡守答应了！”荀庾鼓足勇气，沉声回答。</p>
“荀大人识时务，乃俊杰！”褚如水淡淡地说了一句后，拱手告辞。</p>
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时辰，褚如水便搞定了一位郡守，他相信，荀庾绝对会答应他弟弟的信中所请，因为，江锋开出了对荀氏一族至关重要的条件。</p>
这个条件，必须答应，且无法拒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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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如水走后，荀庾独坐中厅，良久不语。</p>
直到天色渐晚，才摇摇晃晃起身，孤独又颓然向内府走去。半路，老荀庾微微转身，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郡府大门，无奈摇头。在当年，有些事不是他荀庾没有察觉，也不是他荀庾没有料到，之所以要远走他乡，赴赤松任职，就是想远离是是非非。</p>
怎知，今日旧事重提，事中人千里难逃，时也，命也。</p>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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