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当晚许青莱一行人留在佘村过夜,伍村长殷勤地将自家一处房产收拾出来招待。虽比不上华琅庭半分舒适,出门在外有个地方可以落脚也只好勉强将就。 深山湿气过重,到傍晚时分已经开始鲜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随处可闻到清晰的泥土腥气。整个佘村的夜晚除了雨声听不见其他声音,也看不见什么人在外面走动。 许青莱靠在面向院子里的窗户边,等着出去探听消息的保安们回来。 她的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静,距离知道聂双的真实性别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她依然回不过神来。 只是山中氛围实在平静缓慢,手机也没多少信号,许青莱干等着竟没感觉一点浮躁,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也只有这么与世隔绝的地方,才能养出像白纸一样单纯的聂双吧。 可是看起来这么单纯的聂双,竟也能将她骗得团团转… 榕城也在下着雨,不过不是朦胧细雨,而是是雷暴雨。 窗外轰隆声震耳,给人一种雷就劈在耳边的错觉。道路两边的植被更是被狂风暴雨吹得东倒西歪,不少广告牌还被卷离原来的位置。 华琅庭中许青莱家中—— 许青莱特意在离开家的第一天就停了席冰的课,给聂双放了假,算是提前放暑假吧。毕竟目前还是在家自学的阶段,没必要严格按照学校的作息。 她本意是为了聂双能够休息一段时间,自从开始上补习课以来,聂双只有屈指可数的放假时间。虽然她也曾询问聂双要不要调整上课的密度,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聂双却像后面有什么豺狼猛虎追赶一样,恨不得马上将大学前的课程全部学完。 许青莱向席冰了解过聂双目前的学习进度,他确实进度神速,现在才是17岁的年纪,就已经把高考的内容全部上完,并进入总复习阶段了。 既然如此,提前放暑假也无可厚非。 许青莱以为聂双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每天能够拥有和她黏糊的时间,可不得把聂双高兴坏了? 聂双也确实很高兴,不过这高兴在听到许青莱要去出差三天的消息时被浇灭得一滴不剩。 许青莱都不在家里,他放不放假的,还有什么意义吗?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间还比平时上课的时间难熬多了。 聂双郁闷地想着,在自己的房间内待不下去,走到外面客厅坐着,眼里死死地盯着手中紧握的手机。 姐姐说过会给他打视频电话的,现在都已经晚上九点了,手机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 会不会是没电关机了? 聂双吓了一跳,生怕错过许青莱的电话自己还不知道,马上开屏检查电量,直到确认电量在80以上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手机也开着,姐姐怎么还不打电话来呢? 好想姐姐好想姐姐好想听到姐姐的声音 聂双抓着手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一时想自己主动打电话过去,一时又怕是许青莱工作事情太忙才抽不出空跟他联系,只好悻悻地作罢。 平时家里有这么大么,为什么感觉空旷寂静得让他害怕?为什么除了外面的雨声之外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聂双颓丧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家中出神,手中不自觉地摸索到沙发边上许青莱最爱的那个抱枕。 “轰——” 红色的夜幕中刹那划过近在咫尺的一道闪电,惊雷仿佛在聂双耳边炸开,他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个大颤,紧握的手机也脱手而出,“啪”一声掉在地板上。 接下来又是接连不断的巨雷,聂双惊惶地睁大双眼,将抓住的抱枕紧紧抱进怀中,头也深深地埋入进去,似乎想借此找到一丝熟悉的许青莱的气味,抚平心中隐隐不安。 “姐姐快点回来吧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哗啦雨声中,聂双呜咽的声音微不可闻,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一种错觉。 他的视线紧紧地锁住地板上躺着的手机,不肯移动半分,似乎只要自己不错开眼睛就一定能等到许青莱的来电。 很可惜,他终究是白费力气地苦等了一夜。 直到天亮快时,聂双才迷迷糊糊睡着,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怀中抱着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抱枕,睡得并不安稳。 太热了怎么会这么热 天气预报似乎报道过,近几日榕城将会受到副热带气流影响,持续高温暴雨。只是在许青莱家中,怎么会热到满头大汗的程度。 聂双实在忍无可忍地被热醒了。 他神情恍惚地坐直身子,用手背不断擦拭沿着下颌线滴下的热汗,长及锁骨的发丝已经黏成一缕一缕粘在脖子上。 他困惑地四处一望,发现室内并没有电,此时阴天的七点左右,视野竟还有些昏暗。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他不得不撑了把伞到院子外走了一圈,发现不少起的早的老人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今年这届物业是越来越不行了啊” “可不是!昨晚雷劈坏的线路这个点都没维修好!不像话!” “这整改还不如不要!” “少说两句吧老头子” 聂双没往人群里面凑,听了几耳,大概明白怎么回事,摇摇头回到家中。 幸好姐姐不在,免得这会子跟他一样被热得受不了。不过既然姐姐不在,是不是可以换件凉快一点的衣服? 聂双脑筋一转,脚下步伐轻快地走入衣帽间中。 平时为了遮掩自己的性别,聂双一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反正家里开着空调,许青莱一问他为何大夏天穿着长袖,他还能扯借口说自己皮肤吹着冒鸡皮疙瘩。 聂双记得许青莱给他买过一件短袖的深v领白色衬衫。 当时许青莱开玩笑说现在年纪不小了,可以尝试点轻熟的风格,但是他怕穿着领子太低了,又是合衣绑紧的款式,一次也没敢穿,偷偷把衣服压在箱子底。 此时他翻箱倒柜地把衣服翻出来,解开系着的绑带,草草地披在光裸的上身。 忽略这件衣服有点偏女款的设计,聂双穿着并不会很奇怪,毕竟他皮肤白皙,身上骨节框架也不算粗犷得夸张,穿着其实还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 衣服一上身,聂双原本热地通红的脸颊更是发起烫来,虽然十分羞耻,但是为了能在将近四十的高温里能好受些,奇怪便奇怪吧!反正姐姐也不在,他怎样也无所谓的。 如果聂双能提前预知将要发生的事,热死他也绝对不想再换上这件致他于死地的衣服—— 许青莱在佘村根本睡不好,她有些认床,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本来就难以入睡,更何况她还满腔心事,能睡得好反倒奇怪。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脑子里全是睡前保安跟她汇报的与聂家有关的情报,当时她全程紧皱着眉毛听完,脸上冷得像块坚冰,脾气一上头就想直接喊人汇合启程回榕城。 只是当时夜已经深了,雨势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山路本就危险系数大,暴雨路况肯定更加不好,许青莱这才勉强按耐住马上回家向聂双问个清楚的冲动。 隔天天一亮她再也等不了半刻,没有惊动村中任何人,直接随机抓了一个保安充当司机,风卷残云地离开佘村。 一路上许青莱都面色冷肃,她正在想待会见到聂双人要如何质问他。问他在佘村的状况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保安打听到的那么艰难,问他为什么会独自逃离佘村,问他当初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接近自己,问他为什么要把她耍得团团转 许青莱想得越投入,身上的气息越发冷冽,拒人千里之外,连前方坐着开车的保安都感觉背后一阵阵发凉,不由得拼命往口中咽唾沫,直到人一到华琅庭,头也不回地走进园区内,保安才缓缓放下提起一路的心。 许青莱明明原本满脑子都是兴师问罪,她脸色难看地踏入家门,就想抓住聂双的衣领劈头质问。到真正看见熟悉的人从衣帽间走出的那一刻,喉中反而变得阻塞沙哑。 她眼睁睁地看着聂双发现她突然出现在家中,丝毫不作伪的欣喜还没爬满脸颊,下一秒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仓皇惊惧彻底掩盖不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聂双手忙脚乱地攥紧身上还没系好的衣服,就要扭头往衣帽间里退走,仿佛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做许青莱从来没发现这一幕。 “站住!” 许青莱自己并不觉得语气又如何不同,在聂双听来却是如坠冰窟的极冷。 聂双身躯禁不住颤抖,回头看着许青莱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又像一步步远离自己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看姐姐” 聂双的声音破碎,几不可闻。 他一向多情的双眼在瞬息间蓄满湿意,还强撑着不肯让它们落下,可惜水珠还是随着他不住哀求摇头的动作徒劳地落下。 聂双只觉得周身的氧气像在急剧流失,吸进体内的只剩下灼热尖锐的气体,刺激得他整个胸腔刺疼。 他用尽全力偷来的这段幻梦似的时光,终究还是要被冷酷地收回吗 “不要,不要” 他苦苦地哀求,明明平时只要他声音有一点不对劲,许青莱都能马上察觉,对他嘘寒问暖,此时她却充耳未闻,强硬地拿开了聂双死死挡在身前的手臂。 “姐姐不要——”竟已是失声边缘。 不敢用蛮力和许青莱对抗,他绝望地顺着她毫不怜惜的力道打开双手,露出雪白一片的胸膛,整个人也像丧失所有力气般跌倒在地。 完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任何意义。 “不——” 聂双无声地哭喊,却再也得不到任何温柔的抚慰。 他还试图垂死挣扎,拼命地往探去。他想死死地圈抱住眼前的人,把所有尊严都掷开,死皮赖脸地恳求许青莱的原谅。 许青莱毫不犹豫地躲开,脸上是聂双从来没见过的冷漠。 “好,你很好——” 许青莱终于出声,开口的冷淡直接让聂双再次伸手的勇气瞬间溃散。 好?好什么? 好在他有能力将性别掩饰地如此滴水不漏?还是没有像她担忧的那样全身心地托付他人? 只是他所做的一切,防备的人都是自己 她狠狠闭上眼睛,像被眼前所见刺疼了双眼,只勉力吐出几个字,半晌都没有下文。 许青莱在车上想了那么多,此时却觉得质问再多也毫无意义了。 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华琅庭,只留身后聂双狼狈地膝行数米,却再也抓不到她一片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