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潇洒走一回

旧历的八月。 张云起在日暮时分进了里津城。 里津城位于中国华中地区的中部，坐落于湘南省东部偏北，湘江下游，属古楚南疆，深受楚文化影响，被誉为“潇湘洙泗”，也有“星城”之美称。 自从1992年经济改革引擎启动以来，作为全省省会所在的里津，并没有如近年来全省改革开放排头兵的江川那般，激进的对全市国营企业进行大刀阔斧改制，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推翻旧制度，迅速建立起现代化企业制度。 然而，湘南地区于1993年首次提出“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新要求，解放思想促发展”的改革思路，先后制定了《关于加快发展个体私营经济的决定》等一系列政策性文件，指出要在解放思想、勇于开拓的同时，放手兴办第三产业。 里津市全面落实了这一政策，在第三产业个体私营经营户培育层面，引领时代潮头！ 1994年，里津市的第三产业年实现总产值21亿元，年增幅超过25亿元，总规模首次超过第二产业。某种意义上，这为星城里津在15年后成为文旅产业火爆的网红城市，奠定了坚实基础。 眼下，个体私营经济已经成为里津经济发展的新增长点。闻名全国的黄兴商业街夜夜人浪涌动，位于解放西路的红灯一条街消费驱动力十分强劲，友谊商城是90年代里津的地标建筑物，食品、百货、药品、电器、音像图书和理发、钟表、刀剪、无线电配件等等私有民营经济蓬勃发展。 这个年代，洋轿车开始大量出现在里津城的街头巷尾，五十铃横冲直撞，永久牌自行车眼看销量就不行了，从白色家电到打火机，都是舶来品独领风骚，牛仔裤、西装套裙、羊绒衫、体恤和洋字号领带皮鞋，闪耀星城的各大百货商场。 街角处时时有歌声传来，是90年代红遍大江南北的《潇洒走一回》：“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1995年的9月1日，日暮时分，张云起听着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来到这个他前世自中专伊始便一直生活着的城市，整整二十六年，爱情的幻灭，事业的得失，生活的起落，他在这里遍尝了人生的苦辣辛酸！ 送纪灵回家后，张云起吃了一顿他姑姑张菁做的饭，然后驾驶着奔驰从河东的白竹坡赶往河西岳麓山脚的新家。 途径橘子洲大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的9点多，张云起看着川流不息的车子和湘江波光粼粼的河水，忽然想起了前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场景。 当年他年仅16岁，背了一卷破被褥，脚踏补丁叠补丁的解放鞋，带着那个时代贫家子弟的土味，独闯这个繁花似锦的大世界。 学校负责迎新的一位学姐接他去学校的路上，车子同样经过了橘子洲大桥。 诚实的说，当时他看着川流不息的车子和湘江波光粼粼的河水，还有眼前美丽动人的学姐，他真的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在这座大城市里出人头地！ 如今想来，实在沙雕。 但是又怎么说呢？这时候车里又响起了叶倩文的歌声：“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第二天，张云起去湘大报道。 他的新住处距离湘南大学东大门也就十来分钟的脚程。 开车有点郑重其事了。 张云起一个人散着步去学校报道。 走入学校，通往报名处的大道上人流如潮，提着行囊的新生们已经褪下了高中时代难看的校服，毕竟是省城，穿着那个年代时髦又漂亮的衣服的男生女孩并不在少数，左顾右盼的眼眸里带着新奇和向往。 报道地点在学士街二号路口。 路口两边是各院系的接待处，法律系，经管系，中文系……咋一看比农村里的猪圈还要多。每一面红旗下都有老生帮着搬行李，登记注册，一派忙碌的景象。 张云起找到经管系的报名处。 坐镇的是辅导员，叫做许芸，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样子的少妇，穿着白色衬衣，胸脯挺立，略显丰满，动作利落，鹅蛋脸上一直有一种介于宽容与风情之间的笑容。 许芸挺好说话：“张云起，江川的，来这么早，昨晚赶了一晚上的火车？” 张云起笑了笑：“没有，昨天下午到的。” 许芸点点头说：“那就好，你在经管系1班，现在可以去办公楼缴费了，记得下午两点半在闻达楼开班会。” 张云起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一路兜兜转转，张云起穿过一条通往办公楼的林荫小道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了一个半熟半不熟的人，也可以说是看见了一个仅仅只有几面之缘，却给他印象深刻的女孩。 女孩没化妆，穿着一身素白色蜡染兰花的小吊带和粉红色的小热裤，脚下是一双纯白色的耐克鞋，五官明晰，两条腿又长又白，背着粉红色的书包，手里拿着一个小果篮，里面有草莓，迎着初秋的阳光，女孩边走边吃，脚步轻快，模样可人，显得无忧无虑。 女孩的名字他还记得，赵亦寒。 赵亦寒明显也看见了张云起，她表情呆了呆，咬了一半的草莓还含在唇边，红色的酱汁已经从嘴角溢了出来。 片刻后，赵亦寒反应过来，擦了下红红的嘴角，正要开口说话，只是这时，她的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男性牲口的声音：“嘿，同学等一下。” 张云起抬眼望去，看见一个穿着大花裤衩，上身大花短衬衫，脸上扣着大黑框眼镜的男生，男生长得有那么几分姿色，主要是骚味有点儿重，头上估计倒了大半瓶头油，头发根根竖起，像发情的刺猬。 赵亦寒看着男生，小脸上的神情似乎有点迷糊：“怎么啦？” 男生走到赵亦寒身前，勾下黑框眼镜，笑着举起手里的十块钱：“你是不是掉钱了？我在你后面捡到十块钱。” 这么low的搭讪手段好像在95年并没有过时，赵亦寒挺认真的，也或许是这个女孩天性纯真，立马打开自己的耐克书包，从里面掏出钱包数了数，然后晃了晃小脑袋说：“不是我的。” 男生“噢”了一声，顺手就把十块钱塞进自己兜里，他反应很快，目光已经盯上了赵亦寒手里的草莓，说道：“你这水果哪里买的呀？” 赵亦寒伸手往后一指：“东大门那边有水果店。” 男生又“噢”了一声，然后来了一波骚操作，他伸手从赵亦寒的小果篮里抓了一颗草莓，直接塞嘴里：“我先尝尝。” 赵亦寒呆住了：“你倒挺不客气！” 花裤衩男生脸面长得不赖，脸皮似乎也挺结实，点点说道：“还挺甜的。我主要是怕你吃不完。” 赵亦寒一跺脚：“谁告诉你我吃不完的！” “直觉告诉我的，长得好看的女孩胃口都小。”男生说着话，顺手又拿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 发现不远处饶有兴致旁观的张云起，他抱以微笑回应，然后对赵亦寒说道：“对了，你是哪个系的新生？我叫马如龙，经管系1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