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刑狱谢神筠并不陌生，却是头一次以嫌犯的身份踏进来。</p>
官吏狱卒不敢怠慢，审问时也再三小心。</p>
“郡主从摘星楼离开后是朝什么方向离去的，去了何处？”</p>
谢神筠仍是知无不言：“我从摘星楼的角楼离开，往东北方向走，去的约莫是一处临水而建的水榭，种了许多花树。”</p>
谢神筠想起来什么，“对了，我路过的时候瞧见路旁开了许多黄色小花，一时兴起摘了一些，后来惊闻摘星楼变故，那些花应该也落在原地了，你们可以派人去查，一看便知。”</p>
曲江池自昨日后便被封锁，洒扫的婢子自然也不能入内，倘若谢神筠说的是真的，那那些痕迹应当还在原地。</p>
审问的官员让差役速去曲江池查验。</p>
谢神筠问：“那两名死者死前都有什么人见过他们、在哪里见过他们？”</p>
她问话太过理所当然，审问官下意识答：“谢兆灵原本与祝祭酒家的三公子约了未时一起打马球，但谢兆灵一直没去，他的小厮说谢兆灵在……挨了你一巴掌后便准备回府，不知为何又留下了。至于那位柳夫人，她倒是一直未曾离开西苑，中途让身边的婢女回府取了一样东西，婢女回来之后就没看见她，直到摘星楼案发。”</p>
“那位柳夫人是让婢女回去取什么东西？”</p>
堂中灯火通明，谢神筠容光摄人，让人不敢直视。</p>
负责审理的三司官员互相对了一个眼神，迟疑道：“是一尊灵宝天女像。”</p>
另一头大理寺重审曲江杀人案，这一查却是再次发现了疑点。</p>
“这位柳夫人的夫君衢州长史去年的考绩只得了中下，不降职罚奉就是万幸，但却于上个月得以补卫尉寺武库署史的缺，因此这才赶来长安。关键是提拔手续一应俱全，挑不出错漏来。”严向江道，“这案子背后果真还藏着玄机。”</p>
严向江命人将柳夫人的婢女带上来，重新审问。</p>
“你家大人是才到长安，柳夫人那日是为何会前去曲江池？”</p>
那叫春桃的丫鬟道：“是听说那日是七夕节，圣人也会去曲江池开宴，来往的皆是皇亲贵胄，夫人刚至长安，便想着能否去结识一二官眷，这样日后也好在长安城中走动起来。”</p>
“听说？”严向江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中的疑点，“听谁说？”</p>
“应是听我家大人说的吧。”春桃道。</p>
吕谨正在仔细端详从柳夫人婢女身上得来的灵宝天女神像，他微微眯眼，招呼严向江过来看：“你看这神像，是不是觉得十分眼熟？”</p>
那神像端庄威严，五官柔美，低垂的眉眼带万分慈悲，但确实是越瞧越说不出的眼熟。</p>
严向江拧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查看，那婢女的证词忽地在他脑中闪过：“郡主！”</p>
这神像竟和谢神筠十分相似！尤其是眉眼，若是将眉目间的慈悲换成冷意，那低眉敛目的神态就几乎与谢神筠一模一样了。</p>
怪道那位柳夫人拦住谢神筠说了那许多话，他们还以为只是妇人的攀附之词，但这神像果真与谢神筠相似，那便值得怀疑了。</p>
严向江立刻看向春桃：“这尊灵宝天女像是你家夫人一直供奉的？”</p>
春桃有一瞬迟疑，但狱中阴森可怖，她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如今已是怕极：“不是。这尊灵宝天女像是夫人上京之前才从观里请回来的——”</p>
“而且，这尊像似乎同从前我与夫人一道去进香时看到过的神像有些不同。”</p>
严向江闻言精神一震，直觉这尊神像似乎就是重点。</p>
严向江问：“哪里不同？”</p>
春桃似是仔细回想：“灵宝天女在我们衢州又被称为桃花娘娘，是求姻缘的，因此供奉在观中的神像眼如桃花，唇边含笑，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而这尊……倒是更像那日夫人拦下的那位娘子，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若非是那位娘子眉间没有神像的慈悲，我几乎都要以为真是神女活了呢。”</p>
神像，又是神像。</p>
严向江苦苦思索，这尊神像在这件案子里到底代表着什么？</p>
“难道是柳夫人发现神像和郡主长得相似，故意想要以此来讨好接近她吗？”</p>
“不，”吕谨在此时轻声道，“这桩案子或许确实与郡主有关。”</p>
他盯着那尊神像，从来慈眉善目的表情在那一瞬变得复杂难言，“她口中的桃花娘娘原本姓梁，是十四年前死在端南的一个大夫。”</p>
严向江怔然，不明白这和郡主有什么关系。</p>
但吕谨却是知道，谢神筠正是水患之后的端南遗民。</p>
当年灵河渠那件案子，总算是要被翻出来了吗？</p>
那头主审谢神筠的官员又问了许多细节，执笔的小吏将她的供词记录下来。</p>
不多时前去曲江苑探查的狱卒回来，查验到的情形果真如谢神筠所说。主审官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若谢神筠当真如她所说是走的那条路，那便与死者被害前的行踪对不上。</p>
虽不能排除谢神筠说谎的可能，但至少现在他们也没有证据。</p>
他正要开口，却见刑部尚书吕谨匆匆而至。</p>
“郡主，这尊神像可与你有关系？”</p>
那尊神像被放到谢神筠面前，柔美慈悲的眼似乎正悲悯地看着她。</p>
“与我有什么关系？”谢神筠波澜不惊，抬眼时正对上吕谨的目光。</p>
“郡主不觉得这尊神像与你十分相似吗？”</p>
谢神筠这才仔细看了，片刻后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柳夫人所说的与我十分相似的灵宝天女像了吗？果然是相似非常。”</p>
她冷冷道：“看来那位柳夫人确实是早有预谋，蓄意接近于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