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辛鸿没有作答。</p>
“更有意思的是章寻活下来了。”谢神筠投来的目光似已看穿一切，“俞大人，你有胆量。不管这个人当初是怎么在矿山活下来的，矿山崩塌之后，他就成了你的生路。”</p>
俞辛鸿眼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戳中了他心中隐秘。</p>
谢神筠看得清楚：“你是不是觉得，章寻在你手里，你就握着许多人的命脉，谁也不敢叫你死了。”</p>
刑房里安静下来，俞辛鸿始终缄默。</p>
谢神筠又等了片刻，终于感到失望。</p>
那隐约的失望都化作冰雪，又轻飘飘地从她喉间吐出，“用刑吧。”</p>
——</p>
谢神筠没挪位，阿烟给她添了水就被她叫出去了，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小姑娘看。</p>
水里泡了几片薄荷叶，又拿冰镇过，谢神筠垂眸执杯，薄荷的冷香好歹能驱散一点脏污之气。</p>
刑房里越发安静，那安静里藏着细碎的声音，像是惨叫，又像是窃窃私语，能逼得人发疯。</p>
谢神筠头也不抬，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让狱卒停下，重复地把那个问题再问上一遍。</p>
又是一盏茶过，刑架上的人血污覆面，已不成人形。</p>
俞辛鸿从喉间溢出的嘶声几不可闻，像含着滚炭从喉头走了一遭，颤音都是痛。</p>
“我不知道……”俞辛鸿抠着木屑，指缝里藏满污血，“是陆庭梧说那些府兵绝不能留……”</p>
谢神筠追问：“那些府兵为什么不能留？府兵通匪的始末到底是怎么回事？”</p>
俞辛鸿艰难摇头：“我不知道……”</p>
谢神筠凝神细思，她握着茶盏，触手温润。俞辛鸿或许一无所知，但他手里还有章寻。</p>
“那章寻呢？陆庭梧要你灭口，你却留下了他，为什么？”</p>
俞辛鸿呼吸顿时急促，片晌后猝然没了声音。</p>
上刑的狱卒迟疑停手，沉声说：“郡主，他好像受不住了。”</p>
“哦？”谢神筠搁了茶盏，起身查看。</p>
片刻后她撤了手，抽出帕子细细擦拭过指尖，说：“叫医官来，人醒之后接着问。”</p>
医官早就在门外候着了，阿烟带着医官进门，适时上前道：“娘子，温大人已经到了。”</p>
第21章 </p>
温岭被领进来，行礼时微跛的腿脚都被谢神筠看在眼里。</p>
他前几日才摔断了腿，大夫要他静养，气色看着倒还好，就是透过半开的牢门瞥了一眼里头的情形，脸色立时便白了。</p>
谢神筠同样把那份名册给他看了。</p>
“太子曾要俞辛鸿去信照顾被流放至庆州的府兵，这事你知道吗？”</p>
“此事……下官确实略知一二。”温岭斟酌道，“但矿山的事我没办法插手，只是听说那些府兵后来……十不存一。”</p>
谢神筠道：“殿下仁厚，照顾几个重犯而已，不是大事。倒是俞辛鸿，阳奉阴违地要置这些府兵于死地，仅仅是为了不想太子殿下同贡船案扯上关系，这似乎说不通吧。”</p>
温岭慢慢说：“殿下要翻贡船案，许是当时就有了这个念头。”</p>
“是啊，”谢神筠道，“这么说来，俞辛鸿是深谋远虑，不想太子卷进贡船案。既然如此，其他的府兵，下到矿山不久就死了，唯独这个章寻，却活了一年之久，今次矿山崩塌他也能逃出生天，还真是命大。”</p>
温岭一时默然，拿捏不准谢神筠到底知道了多少。</p>
谢神筠顿了片刻，终于说，“俞辛鸿要你把章寻交给他，许了你什么条件？”</p>
温岭沉默须臾，终是道：“当初俞侍郎来信庆州要将那些府兵灭口，我无意中探听到此事，便以此为威胁，要他给我真正的矿山账目。”</p>
温岭受矿山掣肘多年，等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机会。</p>
“但我不是因此才把章寻交给了俞侍郎。”温岭道，“章寻被救出后，下官曾询问他矿山坍塌事宜，这才知晓矿山崩塌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竟是陆庭梧下令炸毁矿山，我——”</p>
温岭说到此处骤然无声，显是心情复杂难言。</p>
“你担心炸毁矿山的事会牵连到太子。”谢神筠已说出他的未尽之言。</p>
“下官……不敢赌。”温岭见过矿山崩塌后的惨状，因此更不愿意让那些人命都作了党争的工具。</p>
陆庭芳炸毁矿山固然罪大恶极，但无论山崩是否是陆庭梧自作主张，同太子毫无关系，谢神筠都不会放过这个好不容易能重创东宫的机会，届时太子又将如何自处？朝中又会起何种波澜纷争？</p>
他不敢赌。</p>
谢神筠站定，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p>
到底是文臣。</p>
谢神筠在琼华阁上说“太子是正统”，是因为她早早便吃过了正统的苦，皇后掌权，被抨击为阴阳颠倒、朝纲失序，东宫屹立，便有无数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p>
她站在这个位置，心腹会背叛，盟友会倒戈，谢神筠谁也不信。</p>
她道：“章寻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太子都绝不可能置身事外。”</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