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一个月,到了十月末,宋莘莘才头一回应了丞相千金的帖子盛装出席。 这一个月来,因为公主府还未修缮好,从前那处京城的宅子名义上也还是盐运宋家小公子的,不好久住,宋莘莘只能待在皇宫,没事了陪令明帝下着棋一起等太子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结束后几个人一块去皇后那蹭饭,偶尔也跟后宫一些能聊得来的后妃在御花园坐坐说说话,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更想待在自己的长宁苑大门不出。 公主鸾轿将停在丞相府门外远些的地方,前面的所有马车几乎是在瞬间避让开,由着宋莘莘的马车直接走到大门口,春分先下马车记下了每一个避让的马车来自谁家,颔首道谢后,才掀帘引宋莘莘下骄。 一年多不曾见过,许多人宋莘莘已经不记得了,春分一路引荐才叫她没有在称呼上出错,但在旁人看来,曾经娇弱稚嫩的宓华公主一年不见已然亭亭玉立,尊贵的浑然天成,偏又生一双明亮剔透的眼,温柔如春水,在北部一年半载,丁点儿不见狼狈。 丞相府嫡长女曹盈盈,端庄大气,气度不输任何人,今日生辰,特意穿着一身水红裙衫,迎上宋莘莘亲昵极了。 不怪她趋炎附势,实在宋莘莘看起来就像谁家乖乖巧巧的小妹妹似的,除了少数人,谁看到她都很难生出厌恶,但今天宋莘莘还真遇见了一个。 曹盈盈是个很得体的小姑娘,同宋莘莘同年,差不了几月,不一阵就熟悉起来,前半场生辰席上,每个人都是世家小姐贵族公子,都经过从小严格的教养,没人出丑或者搞事情,和和美美。 时到宴席过半,曹盈盈的未婚夫婿,她从小的青梅竹马褚城安到场送上生辰礼,宋莘莘正埋头干饭,敏锐察觉到周围一瞬间的安静,茫然从花胶鸡上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其其格?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其其格就是曾经那个草原上的小野马,非摩罗提不嫁那个,给宋莘莘找过无数的麻烦,虽然都是小问题很容易解决,宋莘莘也懒得跟她计较。 摩罗提身死后的第三天她就从科兰沁部落里消失了,那段时间其其格的母亲每日以泪洗面,都还是宋莘莘安慰过来的。 跟着她的暗卫给宋莘莘说过她带着银钱骑马去了大令方向,宋莘莘没当回事儿,只说她死了。 谁能想到,在大令,宋莘莘自己的快乐老家,竟然再一次见到了她。 此时的其其格早没有了当初在草原上时的骄纵嚣张,穿上大令的翠色衣裙低着头跟在曹盈盈那个一表人才的未婚夫婿身侧。 这个瓜不吃到嘴里宋莘莘真的会难受,看曹盈盈隐含厌恶的目光也知道她们不是第一次见,偏头悄悄问:“你认识她?” “认识谈不上。”曹盈盈也是整个丞相府从小娇贵捧着养大的,跟宋莘莘熟悉起来后也不总端着了,索性敛了眉眼,直说:“今年万寿你尚没回京,褚城安不知道在哪儿捡回来的孤女,不会说话,成天委屈巴巴像谁欺了负她似的,还带上万寿宴了,叫我爹爹发了好大的火。” 孤女?不会说话?委屈? 宋莘莘掩唇笑出声来,再迎上曹盈盈莫名疑问的目光,看底下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偷偷摸摸拍了一下曹盈盈放在桌上握拳的手,往她掌心里放了个东西。 “嘘,你把这个丢她脚底下,有惊喜哦!” 曹盈盈虽然不解,但实在不喜欢底下那个女孩,果然听宋莘莘的话,端庄起身,也不看满脸不喜不满意自己喜爱的小姑娘被所有人都排斥的褚城安,直接把手里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玩意撇到其其格脚边,骨碌碌滚到她裙摆上。 又是短暂的沉默,却没有人想到,第一个发出声音的,竟然是那个一向委屈巴巴还不会说话的小哑女,众人只见她下意识用视线追着脚下的东西,短暂的沉默,然后突然惊呼一声,咕噜哇啦说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其他人听不懂,宋莘莘却明明白白知道她在质问什么,但始终保持着高坐首位优雅温柔的模样,直到其其格的视线环绕一圈,终于看到了自己。 “很久不见,其其格。” 刚开始短暂的茫然过后,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其其格说的是匈奴人的语言,再加上宓华公主熟稔的回应,这下震惊的人更多了。 有几个公子哥闲来无事学过北部话的,竭力分辨许久,猜出了一个大概,到处小声传播,光明正大分享新瓜,京城里无所事事的世家公子小姐就是这么无聊又和谐。 其其格脚下的,是一节鹰爪的骨头,雕刻科兰沁部落的图腾在表面,最上方有打磨过后印的红泥和些许裂痕,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父亲的护身符。 科兰沁的战士都会用鹰爪骨找巫师做成护身符随身带着,死去的人的护身符会由子女或者妻子保管,而其其格分明记得,自己离开曹原之前,父亲还好好活着,那次大战父亲明明没有参与。 当下她再顾不上装作柔弱模样了,直接质问宋莘莘把她的父亲怎么样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一向宽厚,是在宋莘莘接连安慰了失去女儿难过许久的自己和妻子半个多月之后,亲手把护身符交给的宋莘莘。 在草原上,尚能作战的战士转交附身符,都是宣誓效忠的最高的仪式。 “你猜,如果你的父亲知道你并没有死,会怎么样?” 其其格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向是严厉的,光是听宋莘莘说,她都打了个寒颤。 “怎么,不去追摩罗提了?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其其格明确能感受到周围每一个人看着自己的时候严重的质疑和顾忌,连追在自己屁股后面黏糊了这几个月的褚城安都满是疑惑,张了张嘴,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呜呜咽咽开始抽泣。 在场没有一个人是傻子,这样的绿茶技巧在京城早就已经落后了,其其格却不知道。 而在场也有几个公子哥,明明知道这是一颗不太对味儿的绿茶,但看着一张明艳的脸委屈落泪,还是起了怜悯之心。 但还是那句话,没有人是傻子,一个匈奴女人和宓华公主,应该站在哪一队并不难选择,除了褚城安,他好像真的是蠢货。 “桑妹?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