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莘莘是在春风度听到得消息,摩罗提王子携奇珍异宝苍鹰猛虎进京,请拜帝王,求娶公主。 相南正小心翼翼给宋莘莘剥着早春罕见的绿莹莹的葡萄,提起这事儿都在笑:“区区草莽,竟也想娶公主,当真白日做梦。” 而当事人华服倚美人榻上只是盈盈轻笑,勾手唤明狰俯下身来吩咐两句,转眼之间,他就从屋中消失不见,这些日子常见这两位大人的相南也不稀奇,他们做这皮肉美色生意的,从进来的第一日起就知道不能多看闲事,手上剥了皮的葡萄软嫩,听宋莘莘轻轻说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相南的乖觉让宋莘莘十分满意,腰间昂贵的白玉佩环随手摘了赠他,得个美艳无双的笑,接了最后一粒葡萄,起身留下一惯的百两银票,飒飒然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宋莘莘能去哪里呢,她只是离开青楼,踱步在苍白阴冷的早春中,进了另一处喧闹赌坊,百两银票顷刻间输的一点儿不剩,摸着怀里剩下的几张银票犹豫是否继续下注,自然而然以大主顾身份被迎到了楼上。 底下乱糟糟的民间赌坊,二楼却装扮得华贵典雅,浅色轻纱帷幔垂下,拨开层层,才见最深处小方桌,和端坐的太子宋知廷。 兄妹两人都是不紧不慢的性子,太子这处私产宋莘莘也是无意间偶然从令明帝口中听说,这几日常来,是打算撞个运气试试,没想到还真能遇上。 对坐半晌,茶都用了半壶,宋知廷才不紧不慢开口:“宓华想要的东西,放心,早备好了。” 宋莘莘一个月前,从令明帝手中扣出来了三千精兵,备在随自己和亲的兵将中去,但她尚觉不够,又问了宋知廷,再挤出来了两千五,这下,她手中的精兵数量可以说丝毫不比堂堂太子少了,足够她安安稳稳去和这一趟亲。 二人坐在安静的二楼隔间,楼下偶尔传上几声吵嚷,赌徒大多都是狰狞的,最近几天来的不少,宋莘莘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却能瞥见每回喧闹声传上来,宋知廷都会微不可察地拧眉,觉得有趣,刻意放了他几子,留一口气,剩满盘漏网之鱼。 黑白二子在棋盘间纵横,却泾渭分明,宋莘莘留下的几个口子明显的宋知廷也低笑出声,索性推手散了棋子落满地,重新摆茶盘上桌,在棋盘之上。 氤氲茶香逐渐弥漫,宋知廷一个金尊玉贵的太子,竟也泡得一手好茶,宋莘莘并不是很清楚什么样的茶算是好,只记他动作轻缓又自然,茶汤入口也香气四溢,回甘清甜,满口生津。 “南山老树存了许多年的普洱,进你肚里,算是委屈它了。” 也多半年了,和宋莘莘这个妹妹打交道的次数逐渐频繁,大多总是在皇后宫中,请安时宋知廷常能遇见过去蹭饭的宋莘莘,而其余几次少数里,也难得有她正经起来满脸不耐烦穿身男装,帮令明帝处理宫外一些不好直接插手的事务的时候。 他曾问过令明帝,在傍晚闲暇时,父子二人互相盘坐在乾正宫左右榻上,一人一杯茶,一碟子干果,宋知廷不解宋莘莘一个娇女,为何总被帝王吩咐去办些男人都不一定能处理好的事情。 令明帝磕着瓜子儿说话半句一停,不多解释,只让他看,从前暗卫办的事情总是刻板生硬,换成宋莘莘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姑娘后,会有什么样的差别。 宋知廷是个合格的学生和太子,那之后他观察过许久,自己这个才认识不多久的妹妹的确和旁的小姑娘不太相似,有时候收到随身暗卫新报上来的消息,细细看过之后,他会觉得,或许用“侠”来形容宋莘莘更合适。 她总是看似文弱无害,处事时却又落拓不羁,解决问题的方式在所有的人意料之外,很难用单独一个字或者词来定义她。 宋莘莘咕嘟咕嘟喝完一杯茶,没丁点儿娇女模样,抬袖顺手一抿唇,挑眉分明像个流连江湖的公子哥,那双本该茫然干净的小鹿似的眼睛也莫名显出几分洒脱无畏:“茶与酒或是水,不都是用来解渴?能解我干涩,便是它们的圆满了,也敢嫌弃委屈?” 一个时辰后,重开的棋局这回黑子先失尽,宋莘莘啧声,盘着腿坐得像个骑驴的老道,摆着手再不接棋:“不成了,谁是来同你对弈的啊,再不玩了!” 学会放弃,是对天道的尊敬,宋莘莘一向很敬重天道,总是能很快放弃不属于她的东西。 恰好明狰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宋知廷才刚发现悄无声息多出来的人,宋莘莘就已经扭头伸出手唤明狰了。 “阿狰,我们回家。” 看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满眼依赖和全然的信任,宋知廷不言,只挑眉,对颔首行礼的明狰略一垂眼示意,就任由明狰像个老妈子似的给宋莘莘牵起身,拍开裙摆褶皱,同行离开。 他们……好像并不像父皇说的那样只是主仆或者臣属,宋知廷将视线重新落回满盘凌乱无序的黑子上,轻挪两子,顷刻间白棋输满盘。 这个妹妹,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呢? 现如今,宋知廷甚至有些舍不得把她嫁去北部草原了。 另一边,离开赌坊的宋莘莘并没有回宫,她就牵着明狰腰封上坠着的素净无花色的避毒荷包,跟在明狰身后,一前一后走在傍晚间热闹的街道上。 又遇到了那个每回出来都能看见的卖布绢花的老太太,拿一钱碎银买了她两只正搭今日裙子的绢花,随手簪在清丽华贵的发间,在玉石之间,浅色布花格格不入,又恍惚似真的花儿,摇摇欲坠,为她添上几分灵动。 穿过几条街市巷,宋莘莘就和寻常难得能出来溜达的小姑娘一样,看到每家铺面都要停一下凑个热闹,明狰惯常是无言的,安静地跟着她,或者在拥挤的人群中居高临下找那双小鹿似的眼,将走丢的她重新牵回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