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夏芽端坐在课桌前,没过一会儿便悄悄垂下脑袋,借着头发的遮挡,趴在桌面上与笔记本共同呼吸。 打量着本子上,除了自己恐怕再无人认出的文字,夏芽轻轻叹了口气。老教授枯燥乏味的讲课方式总让她回忆起高中时让她昏昏沉沉的班导师,在和歌山县一个远离人烟的乡下,似乎所有老师都是如此,只会照本宣科的讲述书本上的内容,眼中既没有学生,也没有知识。 这或许也和乡下的学生们少有进取的雄心有关,课堂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不能出声的休息场所,束缚着他们那旺盛的精力。倘若不出意外,他们会就此长大,然后在当地工作、结婚、生子,再将他们的下一代送入课堂。 而望月夏芽则是那个意外,不仅考入了东京,还是举世闻名的庆应大学。虽然比不上那个一年从小学水平到庆应就读的传奇学姐,但在庆应也是一个小小的传说。 只是每当有人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夏芽总是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睑,用还有些和歌山口音的标准语,连说那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是啊,那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将时针拨回16岁的夏天。 长谷川航一郎望着皮包箱里一件件时尚而又花哨的衣服,犹豫再三,还是将它们一件件取出。经济人说的没错,他即将要去和歌山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些衣服又有什么用呢? 他将衣服随意地揉皱丢在一旁,如同他那晦暗不明的演艺前途被一点点揉碎。 东京或许是全日本最不缺帅哥美女的地方了,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走在路上被星探招募。长谷川航一郎也是如此,在路上被事务所发现,又接着被杂志社相中。渐渐的也有了粉丝,走在路上也会有人红着脸羞答答的请求握手。 或许有一天,不止是杂志,我也能上电视吧。航一郎曾不止一次拿着最新的杂志封面,枕臂望天,遐想着未来 但这一切都在上个星期结束了,他远在和歌山的爷爷病重了,作为当地的神主一系,身为继承人的父亲不得不回乡照顾,而未成年的航一郎自然也不能独自一人留在东京,必须要跟着父亲回去。 车窗外的色彩逐渐明亮,碧绿的田野取代了灰褐色的高楼,成了天地间的主色。越过山的那头,似乎还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大海,但航一郎却阴沉着脸,眼中早已没有了颜色。 靠近村落,碧蓝色的大海映入眼前,只是除了偶有鱼鹰盘旋,却不见人们嬉戏打闹的身影,这与东京海滨处的光景可完全不同。 “那里是禁忌之海,传说进入就会中诅咒,即使我们是神社的人,也不能随便去。”父亲瞟了一眼,以为儿子对其感兴趣,连忙告诫了几句。 尤其是现在家里还有长辈病重,更不能触怒神明。 “哦” 航一郎偏过头随口敷衍,如果真的有神明,他就该保佑我更成功才对,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更何况…刚刚明明有个女孩子窜了进去。 白色的裙摆贴在石凳上,两只脚轻轻划过水面,在少女的周围掀起一小圈涟漪。望月夏芽昂着头,闭上双眼,享受着夏日的阳光对她的爱抚。 她很喜欢这里,虽然村里人都说这里是禁忌之地,但她不在乎什么诅咒,望月夏芽只想沉溺在这里的宁静中,人生,已经如此了。又能糟糕到哪去呢? “喂!你是谁?这里是我家的海!” 十几岁的年纪也许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在四目相对的片刻,心底的占有欲一直在蠢蠢欲动 “你家的海?这里不是神明的海吗?” 望着阳光下的少年,夏芽嫣然一笑,侧着身体贴着石凳躺下。 “这里的山,这里的海,都是我的。”在大城市被粉丝们簇拥而出的张狂,让航一郎对乡下人有一股自然而然的傲慢。更何况,他也没说错,这里的山和海名义上都是神社的财产。 “我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了,可从没听过这片海是属于某个人的。” 航一郎走过去,垂下目光,少女也是直愣愣地回望过来。 禁忌之海也许没有神明,但却有无尽的阳光肆意铺洒在礁石,两个人在彼此的视线中都闪烁到有些晃眼,但却没有一个人退让,呼吸声越来越近,双方的眼中有你也有我。 “真好看啊” 不约而同的从心底冒出的念头在一瞬间又消失不见,最终是航一郎后退一步,在涌出更多想法前,转身向着村落走去。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否则你完了。” …… “那么我哪完了?长谷川航一郎同学。” 黑板上自我介绍的字迹还没完全擦掉,航一郎黑着脸坐在望月夏芽的身边,极力避开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居然把我安排到她的身边,这学校有没有搞错。 可到下课后,更多的“麻烦”涌来了。 从东京来了个大明星转学生,旬日之间,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都知道这个“爆炸性”的新闻,更是摸清了这个新来的学生底细,不仅是从东京这个大城市来的,还是一位杂志社的平面模特! 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时尚杂志,在女生之间疯传开来,无数人隔着窗户,小心地比对着手上杂志里的写真和远处面色冷峻的少年。 与其说是欣赏偶像,倒不如说是在围观一个稀有的动物。 即使有大胆的女孩,也只敢红着脸,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声打着招呼 “我…我是松永加奈…长谷川同学,欢…欢迎你来…” “又不是什么真的大明星,至于这样小心翼翼的嘛”不和谐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望月夏芽打着哈欠翻看着杂志。“既然来了这里,估计也要被淘汰了。像这个样貌的模特可不少,光这本杂志上就有几个…” 话还没说完,她翻书的手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拉住,纤细的手腕也被捏出了一道红印,可望月夏芽却仍是倔强的望向那个一脸冷色的少年。 “抱,抱歉…长谷川同学,夏芽她不是故意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松永加奈连忙开口劝阻,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拉住少年的衣袖。 “喂!放开望月!我可不管你是什么明星,给我放手!” 坐在后座的寸头男生则噌地一声站起,拽住航一郎的领口大声喝道。 沉默的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后,航一郎松开了望月的手腕,向着门外走去。 “长谷川同学!还…还没放学,你…你要去哪?” “哎呀,松永,你别管他了。” “大友!还不是因为你!你怎么能对新同学动手的!” “那不是因为她先欺负望月的…” 吵吵闹闹的指责声在耳边说个不停,望月夏芽推开窗户,为环绕的声音找个出口,好让喧闹随着微风溜走。再度翻开杂志,长谷川的笑脸安安静静的躺在其中,她转过目光,望向的是少年出走的方向。 “呐,你果然在这。” 轻车熟路的跳过海边的碎石,学生制服的衣角随着脚步挪动而微微晃动,一个,两个,三个…在最大的石礁处,黑皮线停下了跃动的脚步。 “过来。”航一郎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 “生气了?” 望月夏芽弯着腰,脸上毫无半分歉意,笑嘻嘻的凑上前去。 海面挽留不住夕阳的剪影,少年的金发成了此刻唯一的光。只是下一秒,这份光连同自己一同坠入海底。 太宰治曾三次携情人投江自杀,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望月夏芽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这段故事,这是不是说明,在拉自己投海的少年心中,我也是一般的地位呢? 明明是快要溺死的人,嘴角却浮出一抹微笑。 直到再睁开眼,却不是想象中的阿鼻地狱,而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含了一口海水吐在脸上,温热的气息与冰凉的海水扑醒了望月夏芽的意识。 “老爹告诉我说,爷爷是这里的神主。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家的财产,山也好,海也好,包括这里的…人。” 眨着眼睛,均匀的鼻息把控着两人间的节凑,即使头顶便是一片星河灿烂,但两个人的视界下只存在地方,一点点贴近的身体,恋爱的花朵在静谧之下绽放。 “都是我的” 如果说你是这山川湖海的神明,那我大抵是奉献出来与神明交错的少女吧 夏芽笑着闭上了眼,回应她的是一双柔软的唇。 等阳光洒在慵懒的发梢上,躺在海滩的两个人心有灵犀偏过头,对上仿若看到就能给予彼此光亮的眼神让两人不由自主笑了。 “夏芽,翘课吧” “翘课吗?如果…你能追上我的话。” 林间的清风追不上少男少女嬉闹的脚步,银铃般的笑声拂过叶片,煽动着阳光追逐着两人的身影,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闪闪发光。 即使翘课也不会过问,只要年底的出勤总数能过得去就好。村落的学校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管理着学生,对于航一郎和夏芽的宽恕反而成了两人肆无忌惮的倚仗。 就这样虚度光阴吧,反正人生也只是找事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 而同处青春躁动期的学生,却总是比迟钝的大人更先感受到不同寻常。 “大友,夏芽她是不是和长谷川同学恋爱了呀” “不知道!” “哎呀,你不是就住在夏芽家边上嘛,你有没有看见过长谷川同学呢?” “我说了,不知道!” 我们是恋人了吗?一瓣一瓣地扯下山茶花的夏芽,望着空荡荡的座位愣愣出神。即使身边的每个人都笃定她和航一郎相恋了,但她却从没听到对方承认这个字眼。 “夏芽,今晚的祭典,你会去吗?” 松永加奈小心翼翼的坐上了航一郎的座位,讨好似的询问道。而身后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大友,也安静下来佯装翻起了书,悄悄竖起耳朵 “会去吧” “那…长谷川同学?” “我不知道,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欸?!!”松永加奈及时捂住了嘴,异样的神色中,不知是震惊多一分还是欣喜更多一分。 “我就说嘛,那种东京长大的人浮气惯了,更何况还是艺能界里,除了脸好看点,其他的品性都不行。” 大友胜利放下了书,一脸轻松的加入了话题。 “大友!不许说长谷川同学的坏话!” 祭典是晚上举行,但从下午开始,广场周围就已经满是祭典的氛围。火红的提灯挂在了街道两侧,像是在为神明引路。神轿周围,戴着天狗面具的男人们大声喝嚷着什么,而后又哄笑闹做一通。 夏芽小心收拢起和服的腰带,淡紫色的牡丹艳气十足的装点衣袖,为青涩的少女增添一抹成熟的风韵。母亲的这件衣服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太大了,出门又没有绑紧,她必须得时刻小心。 “这么松的腰带,是方便别人解开吗?” 即使戴上了天狗的面具,夏芽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那头略微有些发白的金发,在她眼中比神社的灯火还耀眼。 “是啊,我在等着神明大人为我解开呢” 她得意洋洋的眯起眼,任由对方抓住自己的腰带替自己绑好 “阿航,你今天没来学校是为了准备祭典吗?” “我是神主的孙子,祭典是必须要出席…好了,小心一点别弄掉了。” “阿航…”小心试探着对方空落落的手,“我们是男女朋友吧?” 只是对方却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夏芽赌气似的收回手指 “那我去找大友君了,他好像约我看祭典来着…” “我不允许!” 如同在学校的那次一样,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攥住,只不过这次,却多了一丝温柔,并没有弄疼自己。 “如果不想我去找大友君的话…无论何时都要牵住我的手哦。” 航一郎没有回话,但直到神社的表演开始,他都再也没有松开。 在篝火中,被一群“天狗”簇拥的航一郎,宛若是真正的神明一样,手中的铜铃随着舞步不时摇动,伴随着庄严的唱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羡慕的、憧憬的、自豪的、欣慰的…甚至也有嫉妒的。 在角落里一群不良的身后,一个头顶鸭舌帽的男人眼神中满是怨毒。 “那就是那个东京的小子,仗着一幅好脸,把谷饲大姐头都给迷住了。” “真想给他个教训!让他收敛点” “大姐头不是说了不让我们对他出手嘛。” “我听说,他和他们班一个叫望月夏芽的搞上了,大姐头只说我们不准对这小子出手,可没说…而且,这说不准也是给大姐头创造机会,你说是吧,莲目。” 被突然叫到的莲目点了点头,将鸭舌帽往下拉低,顺着舞台正中少年的目光望向了,人群中那个一脸娇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