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凤句入座之后,郑吉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看着热烈吆喝着到处敬酒,甚至三三两两拥抱在一起士兵们,听着他们酒酣高声大笑,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长定十率。 那会儿,每次战后,长定十率也会举宴欢庆,也会像这样大喝烈酒,大口吃肉。 只不过,那时候她极少参与其中。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仇要报,心神丝毫不敢放松。 况且,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压根感受不到这种欢乐。 她不明白作战已经那么劳累了,为什么长定十率还要花时间和精力来举行宴会。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战斗时的那些勇猛、伤痛、荣誉乃至牺牲,都需要在战后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同时,岂曰无衣的同袍之谊,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也需要融合升华。 如此,才以更好的状态去面临下一次战斗。 饮酒吃肉,欢宴笑聚,就是最好的方式。 “好,干了!” “兄弟!来一个!” 一阵阵拼酒声传进她耳中,看着那些面红耳赤但笑容畅快的士兵,郑吉胸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豪情。 这是她的长定率! 是在山南道立下赫赫之功的长定率! 她举起了酒杯,暗运内劲,大笑道:“将士们!来!本殿与大家,不醉无归!” 说罢,她头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长定率士兵见状,随即用力鼓掌,热烈喝彩起来。 “好!不醉无归!” “敬殿下!” “殿下威武!” 士兵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一次庆功宴,立下最大功劳的是殿下。 若不是有殿下的带领,若不是殿下果决勇猛,他们哪里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敬殿下,他们必须敬殿下! 杜凤句看着郑吉一杯一杯地接着喝酒,心中忍不住担心。 殿下的酒量再好,这样喝下去也会醉。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扫殿下的兴致,也不能扫长定率士兵的兴致。 殿下在演武场设宴,与士兵同乐,这不仅仅是喝酒吃肉,而是在与士兵们交心,是收服这些士兵的最好时刻。 一个优秀的将领,御兵主要有三策。 给士兵钱财、金帛这些外物,以利诱人,以聚拢人心,此乃下策。 授予他们官职,让他们晋阶有望,予其身后延绵之基,这是中策。 至于上策……便是以情动人,要用情感与信仰来维系,主将要激发起士兵心中的情义与信仰。 所谓情,只有共同经历过最艰难的时刻、共同度过最畅快的时刻,在情感上会铭记于心,即使换了一个将领,这份情义也无可替代。 至于信仰,那就是忠骨埋沙场、马革裹尸还的为家为国而战的勇气和信念。 殿下这次在演武场设宴,上、中、下三策都用了。 他非但不会阻止殿下喝酒,还会和李行恩、张俭等人一样,不动声色地将演武场的气氛推至最热烈,燃起士兵们心中的熊熊火焰。 宴席过半,郑吉终于放下了酒杯,侧身看向了杜凤句。 烈酒暖人,酒气熏得她双颊越发红艳,当她微笑看过来的时候,只映进了杜凤句的身影。 仿佛,她眼中只有这个人似的。 杜凤句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说实在话,并不好闻…… 但是被一个人这样专注地看着的时候,尤其这个人还是长定殿下,他实在很难不沉溺其中。 杜凤句努力稳住心神,正要提醒她喝醒酒汤,不想却听到她微笑着道:“本殿乏了,杜先生,陪本殿散散酒气吧。” 说罢,她朝杜凤句伸出了手,堆红织金中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再前是细长白皙的手指…… 这浓艳而极致的色彩展开在杜凤句面前,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几令他难以自持。 对面之人凤眸含笑,眨眼的时候会闪过一丝迷蒙…… 殿下,醉了。 不然,不会朝他这样伸出手。 随侍殿下的,不能是他,应该是李总管。 他略一迟疑,便见到郑吉晃了一下身子,随即竟直直朝他这边倒了过来。 “殿下!” 杜凤句惊得立刻腾身,慌忙伸出手搀扶着她。 郑吉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本殿没事,没事……凤句,我……” 听到她这句低语,杜凤句脑中一个激灵,立刻喊道:“李总管!快,殿下醉了,立刻送她回寝殿。” 殿下连他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可见真是醉得不轻!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得马上送她离开! 李行恩也愣住了,忙不迭上前:“殿下,老奴扶您离开……” 可是郑吉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凤眸半阖,螓首仍旧靠在杜凤句肩膀上,话音已消。 她贴得太近,杜凤句能感受到那种温热的触感,再加上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她身上的松竹香气窜进鼻端…… 杜凤句狠下心,快速退了一步,随即稳住她的身形,竭力如常道:“殿下,我们送您回去歇息。” 郑吉张开眼,浓密的睫毛如蝶翅翩舞,略带迷蒙地看向杜凤句,似是认出了他,下意识就笑了起来:“好。” 在跟随李行恩离开的时候,郑吉吩咐了一句:“杜先生跟随。” 郑吉此行要回寝殿,所谓的杜先生跟随,只是让杜凤句陪她走从演武场到寝殿这一段路。 离开演武场之后,不知道是冷风吹拂,还是府中的醒酒汤已在起作用,她神志清醒了一些。 她看向杜凤句,嘴唇翕动,话语却没有出口。 她有无数的话想对凤句说,但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最终,她只是喟叹一声,道:“明日,本殿就会看见历年魁首的记录了。那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她进入武阁之后,从癸场起,一直到甲场,再到夺得魁首。历时那么久,终于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获得魁首之后,她便能翻阅历年魁首的记录,便能……寻找吕师所留下秘密线索。 但是,那些记录里面有没有吕师留下的痕迹呢?她心里其实没有底。 毕竟,前一世武阁消亡,什么线索都没能留下来。 直到她进入诏狱杀宋瓒,有关吕师和杜家的许多事情,依然笼在迷雾中。 杜凤句却笑了,眼神温和平静:“殿下,顺其自然。” 义父已经不在了,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必理会了。 只是,他为人子,始终心有不甘。 这么多年了,除了义父给他留下的、想让他知道的之外,其余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殿下没能在魁首的记录中找到线索,这也没有什么的。 竭力而为,顺其自然就好。 郑吉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