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的爆炸声打断了我的话,我与林海的通讯戛然而止了。 副栉龙的头冠在我手中消散,我把脸转向后方的城区,爆炸的余音在城区上空回荡。 “……林海?”说出话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嗓子突然哑了。 “怎么了?”云绫华惊慌地四下环顾,看向几个不知所措的同伴。 我呆愣地站在河水中间,机械地迈步往前走,在这短暂的瞬间,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其实我已经知道,在城区里发生了些什么,但我还尝试着强迫自己相信,林海没有死。 对,他肯定不会死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狠狠地甩了甩头,“我们快走!” 夜色之中的远处唐突地响起接连一片炮响,半空中尖锐的呼啸无异于死神的镰刀,格兰迪骤然抬起头,扯起嗓子冲我们大喝一声:“卧倒!” 我猛然趴卧水中,水底的乱石划伤了我的膝盖,我闭紧眼睛,把整个身体都埋进水里。 河水潺潺流动的轻歌,以及雨滴砸落在河面上的叮咚声,在我的耳中变得像电影慢镜头一样,缓慢,轻柔,然而却无可阻挡。 炮弹在河心炸响,猛烈的爆炸让我瞬间陷入短暂的失聪状态。 强劲的水流裹挟一片乱石恶狠狠地击中了我的身体,让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我被水流推动着往下游冲去。 接连不断的炮火在河流中心炸响,不过离我似乎越来越远。 在冰冷的水流之中,我的意识仍然在晃荡,第一次炮击带来的震撼还没有让我缓过劲来。 紧闭着眼睛,置身于黑暗的河水之中,雨水击打在我面前的水面上,带来一阵惶惑。 我人生中有很多次接近溺死,我想这应该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我的肢体使不上力,就好像不属于我一样绵软而麻木。在无光水流的裹挟之下,我仿佛躺卧在一个冰冷的黑暗子宫之中,不知周围的一切要把我带往何处。我感觉到一股沉重的睡意,它告诉我,可以不必辛劳活着,可以就这样安心等待死亡的来临。睡意把我的头按进了水里,让我无力抬头去挣扎。 我知道我正在远离我的同伴,不过在那一瞬间,我也无能为力了。 幸运的是,在淹死之前,我一头撞上了一根水面上的浮木。 我的额头被粗糙的树杈划伤,那一股疼痛恰到好处地让我从昏昏欲睡的濒死状态中复活过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快要死了。我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尝试扒住浮木,但那时我的手无力到几乎攀不上那根浮木的表面,我的手只是转绵绵地从树皮表面擦过,与其说是尝试爬上去,倒不如说是在把它推开。 我笨拙的动作确实导致浮木开始远离我。 那时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我开始害怕了。 我看到身下冰冷黑暗的另一端,死亡正在对我招手。 在那一瞬间,我可以说是魂不附体,疯狂的恐惧给我的四肢提供了力量,我借着昏厥过去之前的最后一股气抬起头,不顾流进眼睛的河水,顺着河水的流向向前猛然发力,双手划水,我的双腿此时此刻本应该辅助蹬水,然而,让我的恐慌更上一层楼的是,我感觉到小腿传来的一阵筋麻和疼痛。 突然开始的剧烈运动让我的腿抽筋了,在那一刻,我的惊慌失措真是无以复加。 我的思维随着我的身体往下一沉,我木然地伸出手,随后拼尽全力把身体在水中展平,尽可能伸向前方,还能用的腿和手争先恐后地划水,我听到自己绝望的喊叫,随后水呛进了我的喉咙。 在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变得陌生的声音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的,我当时还以为有什么人和我一样落难了。 幸运的是,我的手指触及了浮木的表面,现在我和它一起向下游冲去。 我按耐住心中的狂喜,没有大呼小叫起来,我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浮木的边缘移动,生怕不慎的一戳导致灾难。 让我欣慰的是,我的手指终于在水下摸到了一根坚实的枝条,我的手指试探地握住它,随后握紧,就好像把我毕生的信念全部寄托在那根树枝上。 然后,我一寸一寸把自己拉近了那根浮木,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极速跳动,我非常害怕在那一刻树枝会断掉,虽然我知道这种预想是有害的,但我根本克制不住自己。 最后,我的手臂还是成功地够到了浮木,并且紧紧抱住了它。 我的双手从浮木上缘攀住浮木,胸口紧贴着它,随后,我就成功漂浮在了河面上。 我不敢松懈分毫,紧紧地抱住它,一直抱到我的双手肌肉发酸,也没有松开。 我不知道这根浮木会把我带往何处,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我或许就会开始祈祷。 当然,我没有祈祷。 不知漂流了多久,暴雨似乎逐渐减小了。 现在雨的态度温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劈头盖脸。 炮击让我丢掉了眼镜,于是我只能在雨中眯缝起眼睛,黑色的陆地始终距离我不甚遥远,我的腿也暂时不再那么疼痛。 我紧抱着浮木,开始向陆地挥动挥动我的双腿。 一旦开始运动,那种熟悉的疼痛马上又袭击了过来。 但是我不敢停下。 我的思维开始恢复作用,我知道在下面的河段水流会变缓,那里有一片浅滩,万一王朝派人在那里等我就完了。 后来我知道情况的确如此。 总之,我忍着疼痛,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成功靠岸。 我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沙滩,那副模样恐怕狼狈又滑稽。 我长出了一口气,摆开那根浮木,往前爬了几米之后,趴倒在地。 那个时刻对我来说,算是战争第一夜唯一的清静时刻。 我不知道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我只知道我暂时摆脱了死亡的危险,现在,我只是心力枯竭地躺下,想要休息一会。 但我也知道不能就这样躺下。 我给自己定了时间,等到我心跳三十下之后就起来。 三十逐渐靠近了,我却好像越躺越无力。 等到四十吧,等到四十我就…… 我听到上游河段传来的几声枪响。 离我可以算是远的了,但我还是感觉那几枪是向我射来的,于是我慌忙爬起身,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力量。 我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险些昏倒在地,我不由自主地挥舞手臂维持平衡,拼尽全力才在原地站住。眼前的视野不断左右摇摆,我跛足走上前,好好扶住一棵树。 我先考虑了一下我要不要呕吐,他们很可能通过呕吐物的气味找到我。 但我承受不住了。 我把在河里喝进的水和我的晚餐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吐完我的嘴里还残留着苦涩的胆汁。 我在原地站住,算是缓过了劲。 我首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是衣服上的破洞里显现出一些擦伤和淤青。 那些小伤应该过不久就会凝血。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股强烈的疼痛让我浑身一哆嗦。 我眯起眼睛看看我的手,食指上沾着鲜血。 我没时间多考虑了。 顾不上疼痛,我走回河边,用河水清洗了头上的伤口,从衬衣上撕下两块布,一块对折几次,另一块呈长条状,我用长布条把对折的布条绑在我的头上,对折的布条敷在伤口上。 算是简易的治疗吧,虽然我担心我有可能会感染。 接着,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到了头上的绷带上,这是为了避免血的味道吸引敌人。 我做完这一切之后,躲进了森林中,柯霖在那个时候给我来了电话。 “志仁先生,你还活着?太好了!”柯霖的声音很少见地带上了兴奋和激动,我好像从中听出了一些哭腔。 “嗯。我现在应该没事了。你们情况如何?” “炮击把我们打散了!我和云绫华小姐在一起,其他人的去向还不知道,我这就去问。” “啊,辛苦你了。多保重啊。”我的声音哽咽了。 我还远不够坚强,远不够能坦然面对朋友的死亡。 我已经明白,林海死了。 “柯,你在哪里啊!快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你,快点!”是云绫华的声音。听着有点怪,又是激动又是后怕,还有种奇怪的鼻音。 “我应该是被水冲下来了吧,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没事吧,云?” “我……我没事。对不起,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听到云绫华压抑住的哭声。 我长叹一声,“你没事就好。现在先让小霖问问大家的情况怎么样,然后再和我联系吧。” “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躲好,不要被他们找到,答应我好吗?” “我答应你。”我心中五味杂陈地回答。 我不知现在应该做何举动,总之,我应该是被河水往北带去,然后到了河对岸。 我应该先想办法确定一下我的具体位置,然后想想下一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