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了里约热内卢。 完整的记忆还没有回归,但我们仍有一条线索。 查兰杰的记忆中保留了一位研究人员的姓名和面貌,经过查询以后,我们再次在联盟的安排下前去寻找。 因为激龙的发现和描述已经是近三十年之前的旧事,所以对这次登门拜访,我们多少还是心怀紧张的情绪的。 我们用的假身份是对古生物感兴趣的学生。 敲响门以后,为我们打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 查兰杰记忆中的他曾经是看不到一条皱纹的年轻人,而且莫名的容易激动。看到化石时的欣喜若狂,得知自己被骗的悲愤交加。如今的他看起来则没有多年以前的气血了,他的头顶哪怕是白发也没剩下多少,岁月老化了他的脸,也软化了他年轻时那令人有些望而生畏的坚硬线条。 我们不需要翻译。作为复兴者和拿着灭绝的人类,我们表达的意思在对方听来都是他的母语。 “你们就是之前说要来的学生吧?请进,请进。”老人热情地和我们一一握手,从门边让开让我们进去。 “很高兴见到您,教授。” “你们的样子……是日本人吗?” “不,我们是中国人。” “哦。不论怎样,都欢迎来这里。要喝点什么吗?”即便是在问问题,老人手里的咖啡壶也已经举起来向杯子里倒了。 “谢谢。” 我道谢以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有够苦的,可惜早些时候没有向教授请求加点糖。 不过这鬼东西尝久了倒是能感觉到某种诡异的快感。 聊过几句家常话以后,我们开始进入正题。 “教授,能否请您谈一谈当初您研究激龙时发生的事情?”云绫华问道。 老人喝了口咖啡,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没听过那个笑话吧?” “笑话?” “就是一个靠研究化石吃饭的人,居然没法分辨出花大价钱买来的化石是被造了假的。是个不错的笑话,只可惜主人公是我。你们问了有关激龙的事情,那你们肯定就知道这个故事。只是我的名字大概没有出现在维基百科上吧?”老人一边笑一边扶了扶眼镜,“我在巴西看到她的时候,想到的事情就是,她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完美无缺,她肯定是一个大发现。回到这里以后,我的同事才告诉我她被人动过手脚。你们知道吧,激龙的名字来源于“irritation”,我的同事们说,灵感来源于我那个时候激动的样子。后来我又激动了一次,就是在得知原来这个头骨不是全部造假的时候,我知道了我从化石贩子手里买来的不只是一块石膏,而是真正的珍宝的时候。 “造假的样子或许会让她看起来更完美,但我明白,她的美来源于她的真实。那天喝醉了回到研究所,我看着她的样子,想着把她买回来真是太好了。虽然那个时候我们甚至没有发现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恐龙,我当初也觉得她是一只翼龙,我扶着桌子,想象她从水面上掠过,用她的嘴捞起一条鱼的样子,我想,我是为人类做出贡献了,至少我为全世界的恐龙迷提供了一个从百科全书上了解她的机会,而没有让她通过黑市,成为某个富豪家里的装饰品。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大家发现她是兽脚类,然后照着假的头骨给她画了一副复原图,老实说不好看,绝对没有现在的复原图好看。为了把她弄干净,我陪着她去了一趟英国,去做ct扫描。我们研究所决定把她送到多伦多大学的分校去完成清理工作,说起来也请你们别笑话,我对这事很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养成习惯了,我喜欢呆在她旁边,工作的时候是在团队里记录骨学特征,更多的时候是别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到她旁边来,别的什么也不干,就只是这么看着。我想我和她还真是有缘,越来越觉得我能遇到她真是不可思议。说难过也实在是小孩子气,为了科学,当然还是把她送走了。 “她的清理工作一直持续到02年,然后才回到我们研究所。有散开的骨片全都拼回去了,多余的石膏全都被清除了,那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她真实的模样,比涂着石膏的样子美丽的多。虽然辗转了很多年,不过她最后还是回来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安心了。我们把她归入棘龙科,在那个棘龙的头骨长什么样还没有定论的时候,我们把她当作了棘龙的同物异名,后来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个时候,卡马利亚斯龙还没有出土,我们就把她当作是棘龙科最小的成员,私底下给她起昵称叫‘小查’。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她是留在我们的研究所的,直到研究已经基本完成,大家决定把她送回巴西,那是09年的事。你们知道,我肯定舍不得啊。不过既然我会庆幸于我带着她进入了科学的世界,又怎么能自私到把她当作身边的展览品呢。 然后我们就把她送走了。在博物馆里,人们离她的距离总比离论文或者网站更近吧。你知道巴西给她做了一副全身骨架吧,就是嘴里叼着一只翼龙的那副,每次在网上看到人们和她合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做错,不管是把她带进来还是把她送出去。 到后来,火灾就发生了。 我很久没有像年轻的时候那么着急过了,但那一次是例外。我在网上看到博物馆着火的消息,急的一夜没合眼。博物馆的供水系统因为太久没有维修,根本没法用,消防队不得不从旁边的湖里取水来救火。大火过了很久才扑灭,总之,我们失去她了。”老人颓唐地低下头,长叹一声,“咖啡会不会太苦,要不要加点糖?” “抱歉让您想起这些不好的事。”我忘记了嘴里的苦味。 “意外总是无法预测的嘛,”老人摆着手表示不必在意,“无论是我,还是她,我想我们的价值都已经达成了。ct扫描的时候,她的模型还是留了下来,无论怎样,人们还是可以进行研究的,倒也不必这么悲观。” “谢谢。”查兰杰轻声细语地说道。 “什么?”老人不解地问道。 “您的咖啡味道很好。”查兰杰轻柔地微笑着回答。 “孩子,我知道这么说会有点奇怪,”老人仔细端详着查兰杰的面孔,眨巴了两下眼睛,“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感觉你好像很眼熟。” “或许您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吧。” “那真是太巧了。” …… 我们和老人道了别,被他从门里送了出来,嘱咐我们路上小心过后,他就回到了屋里。查兰杰无言地从口袋里掏出激龙的头骨碎片,将它轻轻放置在老人家的窗沿上。 我和云绫华默默注视着她的举动,没有表示认可也没有表示反对。 “你想起来些什么了吗?” 她的回答是点头。 激龙的记忆经过补充以后,已经将部分融合的记忆归还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