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将近清晨六点,我倚靠小城市民广场入口的门牌石,调整过背包的肩带,抬头望向天空,夜空余留下最后一丝黑暗,与日光初现时的黄色相混杂,等待着被清澈的蓝色替代。广场前的公路上行车寥寥,不远处建筑工地上的劳动还没有开始,在我背后的山峦上悬挂的朝阳,将一抹金色均匀地涂抹在居民楼的顶上。 看来是我来早了。 手机屏幕上写的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但我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这种情况下我最好先给云打个电话。 “喂,云,你起来了吗?” “起来了。” “出门了吗?” “出门了。” “到哪里了?” “市民广场。” “市民广场?” “对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似乎蕴含着某种我分辨不清的情绪。 “是同一个市民广场吗?就是四中附近的那个,门口有条沥青公路的。” “对啊。” “我没见到你啊。” “我见到你了啊。” 我总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过头,云绫华正憋着笑,从门牌石后探出头,对我招手。 “你来的还挺早的。”我招手回应。 她轻快地从门牌石后的绿化带上跳下,“稍微早了一点,就想开个小玩笑。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我笑了笑,“不过这么看来,其他人大概都迟到了啊。” “你在群里发消息催一下吧。” “好。” 为了完成高一阶段的研究性报告,我们班里的几个人凑成了一个小组,选择的主题是“小城生物多样性的研究”。广场后面可以进山区的公园,准备在公园里拍一点动植物的照片,随便码点字,敷衍一下学校的老师。 …… 上山以后大概五分钟,我就找到了值得记录的东西。 “停一下。”我悄声说,打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停下,然后小心蹲下来,指了指公园路边的土坡,两只灰胸竹鸡的身影在草丛之中沉浮。 我们手机的像素不是特别清楚,最好还是等它们靠近一点再拍照。 等待它们的到达也是实在清闲,我就换了一个角度。 我后退一段距离,从侧面拍摄土坡上的灰胸竹鸡,照片留在了手机相册,主要的对象当然是那觅食的小动物。 不过我很意外地发现在灰胸竹鸡身后的天空中有一根黑色的烟柱。 我从地上站起来,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根烟柱,蓝色的天空清晰地反应出它的轮廓,并且它正在空中逐渐变得更为粗大。 “眼神好的仔细看看那是什么?”我等到其他人拍照拍的差不多了以后向他们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已经变得十分明显的烟柱。 “这是……着火了吧?”一个同班同学不是很笃定地说道。 “离我们比较远,是在居民区,我们应该没有危险。”云绫华用精神声音对我说。 “我看这样吧,说不定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如果有人愿意去,就跟我和云一起下山,不愿意就接着往前走,过一会我们会追上来,怎么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做出决断,“包你们帮忙照看一下。” 几秒钟之后,我和云沿着台阶往山下冲去,绕过几个转角,着火的居民楼出现在我们面前。 火灾发生在四楼,夸张的猛烈火焰正从厨房的窗户冒出,剧烈燃烧的同时将一团黑烟释放到空气之中。 看起来消防员还没到,居民楼周围有一群围观群众。 云不会被现实世界的火焰伤害,如果有人被困在火场中,让她前去救援毫无疑问是很合适的。 我与云简单商量了一下对策,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冲到了围观群众的外围。 我大口喘着气,竖起耳朵捕捉人群中散落的信息。 “小张家的孩子……” “消防队还要再过一会才到。” 这些信息从我的耳旁一闪而过。 此时,云绫华站定了脚步,皱起眉头细细嗅了嗅空气,随后转向我:“柯,有复兴者的气味。” “什么?” …… 在我们挤在围观群众的外围,对居民楼里的现状一知半解的时候,那位复兴者此时正在楼道里艰难地寻找道路。 先前的围观群众中不止一次有人尝试进入楼道,然而这股足以剥夺人的视觉的浓烟却一次又一次将援救者阻隔在楼道之外,除了这位复兴者,所有的围观群众此时只能等待消防队的到达。 她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溜进来的,她知道如果光明正大地闯进来,肯定会遭遇阻拦。 早在许久之前,她就发现现实世界似乎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利器的切割与钝器的冲撞不能破坏她的躯体,既然如此,火焰大概相同。 浓烟无法使她中毒,但确实能够封锁她的视线与嗅觉,楼道里充满了各种物质燃烧散发出的刺鼻气味,这些气味掩盖了一个没能及时逃出火场的孩子的味道。 在生命中的大多数记忆都已经消散的情况下,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选择来到这里救人。 似乎她的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应当这么做。 她保持低姿,烈火之中的楼道暗无天日,她仅能在极其有限的视野范围内寻找孩子的身影。 在木质结构剧烈燃烧的声音之中,她隐约听到了两声咳嗽。 她迅速调集感官,此时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声。 她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途中横阻着一团从房间里冲出的大火,火苗向半空中张牙舞爪,依据动物的本能,她认为还是小心为妙,没有站起身。 就是这个动作让她免于受到太大的伤害。 在她经过那团火焰的下方时,电路的爆炸将一片火星突然泼向了她。 她一时竟怀疑起自己的触觉。痛,强烈的灼烧疼痛,几乎要让她从原地猛跳起来,但头顶的火焰阻止了这一切。她在疼痛之中低下头看着方才护在脸前的手臂,这才发现小臂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焦黑烧痕,每一片都在持续地疼痛下去。长时间的麻木让此刻这陌生的疼痛具有异常巨大的威力,眼前的视线转瞬之间在泪水之中模糊起来。 但她明白不可以呆在原地,要么选择后退,要么选择前进。 后退就可以避免疼痛了,不过前进或许能救人一命。 后退几乎是百分百的安全,前进只是一半生一半死。 转瞬的思量过后,她决定还是当一位挑战者。毕竟时间宝贵,经不起浪费。 随后她匍匐着从这团大火前经过,加快速度向目的地靠近。 “有人吗?”她高声呼喊,没有得到回应,接下来的重复也是如此。 她或许应当尽早放弃离开,不过此时她却选择咬咬牙更近一步,她使劲吸进污浊呛人的空气,尽量从中获取信息,感受孩子的位置,一幅楼道的地图大致出现在她的脑中,孩子细微的气味飘忽不定,但可以为她提供一个前进方向。 花大力气救一个死人是毫无意义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保持低姿向孩子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果不其然,在前方的转角处,一个用湿毛巾掩盖着自己的口鼻的小男孩,早已经躺倒在那里了。 抢在她感到高兴之前,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从前方传来。 一扇老旧的防盗门,被火焰灼烧成骇人的红色,正在向着孩子倒去。 剧烈的灼烧疼痛从后背处传来,滚烫的泪水落在孩子的衣服上,大型兽脚类的后背发出烤肉的滋滋声,陌生的复兴者正忍着剧痛将孩子从危险区域抱出来。 这头兽脚类有着狭长的双颌与发达的前肢,一条低矮的帆状物不明显地长在它的背部。 防盗门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挑战者?激龙的复兴者喘着粗气,用右手在孩子的脖子上感受了一下心跳,随后抱起孩子,仍旧以半蹲姿势向来时的那条路回去。 此时她听到了一声窗玻璃破碎的声音,并没有当一回事。 在回过头的那个时刻,她才发现眼前的路早已被火焰封锁。 现在她算是陷入绝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