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贯的记忆从那时起就消失了,环绕着我的是黑暗。 在黑暗中,我一时有些茫然。我四下环顾,没能让视线刺透深邃的黑,过了一阵子,我缓缓意识到现在这寂静的黑暗恐怕是暂时无法逃脱的。 “罗心莲!”我喊道,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模糊地传开。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尽管那并不是在回答我,她似乎也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她异常激动的回应针对的是黑暗之中的第三者。 “你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为了这件事就要抢走我的记忆?为什么失去了家人的痛苦要让我也来承担,我不是也有爱我的父母吗?明明是你自己陷进流沙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为什么要拿我的意识来偿还你犯的错啊!”她的声音似远非远,我不知究竟来自何方,再度环顾四周,我依旧没能看见她的面孔。从她说话的语气里那种前所未见的愤怒之中,我察觉到事情不妙。 “孩子们在等我……我必须去找他们。”那个第三者的声音更加沉厚且模糊,我听来甚至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人类的声音,那声音与混沌的黑暗相融合,满怀着一种疲惫的请求。 “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啊,”罗心莲的怒声中混杂了哭腔,“如果现在把意识给你,我就再也不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啊!” “求你了,我能闻到他们的气味,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求你……” “不要!” 我的眼前出现了像流星一般迅捷地划过的记忆碎片,其中有发生在德加多克塔的沙漠中的故事,在那些记忆里我品尝到苦涩的蕨类,喝到浑浊的泥水,感受到风沙扑击在眼睑上带来的摩挲,转瞬即逝的记忆中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年幼的绘龙,它们的甲壳还未发育起来,睁着晶莹的双眼,将信任与依赖的目光投向我,方才的记忆中脱身不得的恐惧与绝望也格外真切地再度向我袭来。 另外的那些记忆则发生于我所熟悉的小城。我似乎是一个年幼的孩童,在我眼中显得格外高大的父母蹲下身,温柔地擦拭我脸上的泪珠,我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其中蕴含着抚慰的暖意。我看到白色的儿童调羹,里面填着柔软的食物,母亲的手将调羹温柔地送进我的嘴里,她的手抚摸我细腻的面庞。父亲与我双手相牵,他的肩膀托举起我的身体,我们在欢笑之中走过黄昏的街道。我听到闪电般掠过的儿歌,见到被时间迅速地消磨殆尽的友谊与温暖。接着是无家可归、独自彷徨的酸楚与迷茫,是第一场战斗中感觉到的恐慌、无所适从。 接着仍旧是黑暗,但我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之中相斗的两个意识,都在争夺这副躯体的主导权。 就像两个你死我活的敌人,为了夺回对方手里自己的记忆而厮杀。 究竟谁是谁非呢? 我无法定夺。 所幸我有改变的方法。 我从左手中无言地抽出灭绝,在黑暗之中写下“a ater(慈祥的母亲)”,将它送给罗心莲,对绘龙,我则送与了“潜伏”。 黑暗之中的缠斗逐渐地淡弱,随后止息了。 我走近沉默中的罗心莲与绘龙,她们怅然若失地对立着。 “柯志仁同学?”罗心莲犹疑地看向我。 “是我。”我应道,走到绘龙面前,蹲下身,捧起它的下颌,把目光对准它的眼睛,“你在想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向你保证,你的孩子们会没事的,但时间紧迫,为了你的孩子,请你保持潜伏,可以吗?” 绘龙默然地回视我的眼睛,最后,它用目光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为它让开路,让它走向罗心莲。 “罗心莲,”我转过身,“你刚才说你和那些小绘龙没有关系,对吗?” “啊……”她的眼中闪烁出内疚,“对不起,我只是……” 她低下头,良久也没有将她的理由解释清楚。绘龙缓步来到她面前,抬起头望向她。 “你没有错。” “为什么?”她惊异地抬起头。 “你确实和那些小恐龙没什么关系,它们遭遇的不幸也绝不能成为你受苦的理由。不过,虽然你和我也素不相识,从随便哪个方面都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我走近了她,尝试着温和地微笑,“我还是去帮你了,不是吗?所以,等我们都回到现实里以后,你会不会帮它的忙?” “柯志仁同学……” “接下来,绘龙会和你融合,关于你的一切记忆,都会回到你这里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时间紧迫。”我答道,“你会信守承诺吗?” 她在沉默之中抬起头看着我,竭力抑制住眼角的泪水溢出,随后,坚决地点了点头。她蹲下身,伸出双手,静静地拥抱了绘龙。在她们的躯体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来自现实世界的光亮劈开了迷蒙的黑暗。 …… 后来云告诉我,我只是将手指贴在云绫华的额头上不过三秒钟,她就睁开眼醒了过来。 当然,时间紧迫,罗心莲只是简略解释了一下这次事件的原因是绘龙的意识突然爆发,不过又被她克服了。经过简单的说明以后,我们几个的任务都明确了:马上出发去寻找小绘龙。 了解情况以后,联盟的官员们告诉我们,一个据点的时间调节,只能够调整到一位出产于该组的复兴者本体死亡的前后一段限制时间,因此,如果我们来迟了,或许这寻找的过程得重来一遍。 分成不同的组别以后,寻找就开始了。 我、云和罗心莲分到了同一组。 我与罗心莲骑在中国龙的背上,而云绫华在一边奔跑着陪伴我们。 越来越近的沙尘暴已经展现出骇人的视觉效果,数十米高的风沙墙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逐渐遮盖蒙古无瑕的蓝色天空,遮蔽沙漠上空高悬着的烈日。 中国龙与云的脚踏过沙地扬起的细微沙尘,躁动地在空气中飘散而开。 罗心莲的面色中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她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头部。绘龙完整的记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涌进她的意识,要在这片纷繁的记忆中清晰地分辨出死前所在的位置,必然会给她带来深重的痛苦。 即便如此,她的左手还是坚定地指向前方,指向那场凶险的沙尘暴。 那时,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劝阻和担忧。 但我摇了摇头,戴上口罩,摘下眼镜,将泳镜套上自己的头,随后,对云点了点头。 她显现出温和的认可,随后,就继续向沙尘暴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