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并不安稳。 我见到了被血液染成大片红色的后弯牙齿,在翻动的嘴唇下狰狞地微笑。 那长方形的头颅,发达的泪骨角,鼻梁上的角质凸起,还有那些带有黑色纹饰的头面部鳞片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猛兽张开嘴,那副面容仿佛梦魇。 它向我追来的时候,我的余光正好看到一直低着头的另一头猛兽抬起头,殷红的鲜血顺着它的下颚滴滴滚下,我分明地看出它短小的前肢,二指的爪,以及修长有力的后肢。 我知道它们面孔上所带的血迹来自我的父母,他们的生命刚刚随着颈椎与血管的断裂而逝去。 所以我逃跑了。我没能见到父母的遗体。 我似乎是什么个子不大的小动物,惊叫着往灌丛之中逃窜而去,在那里高大的猛兽难以察觉我。 或许是觉得花费力气追杀一个没有多少肉的小家伙太不值得,猛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就回头去享用它的大餐。 我只回头看着它那条弧线优美的尾巴从灌丛上方调转过来,与我背向而去,而我独自继续向前逃跑。 我见到灌丛中那些艳丽的花,平时我会停下来用嘴尖碰碰它们,舔一舔上面的露珠。此时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花香。 或许我已经安全了。 暂时的。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失去了父母的我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躲过了这一次,也会有其他的掠食者结果掉我。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就一直逃了下去,逃往森林的最深处,阳光难以到达的地方。 我躲入大树的隐蔽之下,在我冲进阴影之中的那一刻,我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智人,柯志仁。 叫醒我的是闹钟。 我坐在床上顾视着熟悉的房间,却有种异常的陌生感,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关掉闹钟。 “呃……今天是……星期五来着?我靠,还得扫地。。。”我抓了抓头,决定还是先把衣服穿起来比较好。 鸡蛋在热锅里滋滋作响,味道闻起来很香。 鸡蛋…… 有人替我做早饭? 看来我还是没从梦里醒过来。 我想着,徐徐躺回床上,正要眯上眼睛。 埃雷拉的吆喝从突然打开的门外丢了进来,“智人老爷,云小姐喊你吃早饭咯。” 啊? 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推门而出,埃雷拉环抱双臂倚着墙,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招呼,“早安,智人老爷。” “这……” 我随手摸过衣柜旁的眼镜戴上,厨房里穿着围裙的那个身影非常熟悉。 真的是云绫华。 她此时正熟练地翻动锅铲,没有看我这边。 “早安,智人先生。”小男孩坐在客厅的靠椅上摇晃着小腿,膝盖上平摊着《普林斯顿恐龙大图鉴》。 我和两个恐龙打了招呼,然后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此时云绫华已经把煎蛋从锅里翻到碗里了。 她回头看到我,笑了。 “睡的好吗?” “还过的去……你怎么来了?” “啊,昨天晚上我闻到了埃雷拉在你家,所以就来看看。” “那昨天那个……是你?”小男孩的力量恐怕不会比普通人高出多少,埃雷拉又不像是那种有同情心的家伙。 “当然啦。” “那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你一点也不沉。” 对你来说当然…… 我指了指高压锅,“你煮的粥吗?” “嗯。不过一时糊涂了,煮了四份,蛋也煎多了。” “说来,你们是可以吃东西的吗?” “勉强算能吧。不过只能感受到味道,食物在体内会直接湮灭。” “这样啊。”我说着,打开高压锅,浓郁的粥味飘散而出。 “喂,你们过来吃东西吗?”我对着客厅里的两位唤道。 “又没什么好吃的。”埃雷拉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就兴致低迷地缩了回去。 小男孩则是放下书脚步轻快地跑了过来。 “埃雷拉,你过来。” “不要。” “过来。” “我是食肉动物。” “你这样做,真的对得起我吗?” “……”埃雷拉带着万般的不情愿像受刑一样从客厅里挪过来,坐在椅子上。 每人,啊,不对,每人和龙一碗粥加一个蛋。 “要加酱油吗?”云绫华站在煤气灶旁问,手里拿着酱油瓶。 我带着一个小碗走上前去,接过酱油瓶装了一点,放回桌上。 埃雷拉好奇地嗅了嗅,然后嫌恶地缩远了。 “恶心。”她皱了皱鼻子。 “又没逼着你尝,给自己加什么戏。”我翻了个白眼。 小男孩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我们。 “柯,昨天你问出了些什么?”云绫华一边走过来一边怜爱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时间大概确定到晚白垩世,有可能是桑托期、坎帕期或马斯特里赫特期,地点在北半球,拉腊米迪亚或者东亚地区吧,”我扶着下巴,把昨晚的梦境也叙述了一下。 “那这灭绝还真是个宝贝,”埃雷拉惊奇地感叹道,“只可惜被老爷抢去了。” “你也真是没良心到了一定程度上了……”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样啊……”云绫华一边吃一边沉吟道,“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的想法是等今天课上完了,我们再回来一起想想对策吧。” 随后我们就出了门,叫小男孩在我家里等一等,我先和云绫华走上了去学校的路,埃雷拉有一段和我们同路。 我不知道她想去什么地方,反正我想象里的她就是在小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以及搞些偷鸡摸狗的活计。 我和云绫华背着书包并肩而行,埃雷拉手插着口袋跟在我们的后面,看起来挺有兴致。 我们从落了叶的树下经过,一阵风把凉意从我的脖子带到身体。我这才发现我没围围巾,这阵凉意让我不禁打颤。 “柯,你冷吗?”云绫华关切地问。 “是啊,围巾放家里了。”我尝试把脖子往冬季校服里缩。 “真是粗心大意啊。”云绫华见我这种秃鹫似的姿态微微抿起了嘴。 “真是恩爱非常啊……”埃雷拉怪腔怪调地跟了一句。 然后她就感到悔恨了。 我知道埃雷拉在我身后内疚得一身不自在,和云绫华相视而笑。 但云绫华的笑容突兀地消散了。 突如其来的严肃告诉我有大事发生。 “柯,有新的复兴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