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默默地移开视线。 何桑柔没再继续发脾气,陈佩鸾也对她先前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某些辛密假作不知。 良久。 “总之这件事情,你再考虑考虑。”何桑柔有些焦躁地拧起了帕子。 陈佩鸾双唇动了动:“你们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要揭发她。” “如何揭发?”陈佩鸾揉揉太阳穴,逼迫自己冷静,先不要去想两人谈话中的那个对象是林翘,“就算她真是女儿身,但她同时也是有功名的举人,就算一个小小举人在你们面前算不了什么,可别忘了她身后是永嘉侯府,是谢皇后!” “我朝礼遇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所以入考场前只是简单搜身,确定没有夹带而已。”何桑柔说出了他们的计划。 先是找几个读书人质疑林翘的性别,让有关于其实乃女扮男装瞒天过海的流言悄悄流窜,等到春闱入场那日,再让个久考不中的老举人闹事,趁机扯了林翘的衣服,让那衣袍底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众目睽睽,旁边又都是男子,到时候,就算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她叫那么多男子看了身子,呵。”何桑柔的冷笑把陈佩鸾心底阴暗蠕动着的情绪轻松挑爆开了来。 “荒谬!”陈佩鸾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要验证她是女儿身,分明只需上报吏部,叫吏部派了女卒嬷嬷私底下验明正身便可,到时该如何处置她,自然由陛下圣裁!” 她再一次瞪向何桑柔:“你难道不觉得这手段过于歹毒了吗?” “有什么歹毒的,人与人之间争斗起来,难不成还会是个个君子,不做小人吗?”何桑柔理直气壮地说道,“若不将此事闹大,又如何显得出我夫君的本事来,又怎么给愿意跟着咱们家闹事的人分好处?” “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别说你不晓得上头那些贵人们堵嘴的手段。”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你先前说陶二在外头有了个身份不便言明的相好,难不成就是此人?” 她或许脑子不够灵光,但对于奸情相关的嗅觉十分灵敏。 陈佩鸾眉梢一扬:“是又如何?” “呵,你都愿意受这憋屈气儿了,又能如何?”何桑柔眼中出现了鄙夷之色。 叫陈佩鸾心中翻涌的那股阴暗情绪愈发澎湃汹涌:“她是女子,我亦是,我与她之间的恩怨远远深过你们,我恨她恨得想她死,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她!” 她想过的只是揭穿林翘的女子身,把她拉进后宅来,再用后宅女子之间的手段去与她较量而已。 不为其他的,只因为在后宅,才是陈佩鸾最熟悉的战场,她也向来都认为女子就是该在内宅争斗的,林翘那种站出去当官,不入内宅的做法,完全破坏了陈佩鸾习以为常的规则。 被推翻习惯的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否认,陈佩鸾也是如此,在否认过林翘的所作所为之后,她的下一个举动,是试图把林翘拉到自己最熟悉的阵地上,方便对对方进行符合她常识的处决。 “我恨她,她是我的敌人,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亲手对付她,去解决了她,而不是拉来一大票男人,用这种这种下作至极的手段,用男人去逼死她!” 何桑柔一愣:“你不会也想学着她去做官吧?” 空气微微凝固。 陈佩鸾突然连何桑柔在说着什么都听不清了,而胸腔里淤积的污泥狠狠地撞击着肋骨。 咚。 咚。 咚!!! “哪家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只要男人出息就成了,能让他们帮着搞定的事情,咱们何必再自己去出一份力,你呀,就是太爱钻牛角尖,太偏激了。”何桑柔撇撇嘴,完全没注意到陈佩鸾的状态似乎有些异常。 “反正话我就给你撩这儿了,你真不想加入的话,就把那婢子给我,我也不会告诉旁人你已经晓得了这事儿。”说着,何桑柔站起身来,等着陈佩鸾的反应。 陈佩鸾低头,按揉眉心,又抬起脸来,脸上满是疲倦:“你来迟了,那婢子事关重大,我问过之后就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何桑柔连忙追问。 而陈佩鸾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荣乐长公主府。” 短暂的呆愣过后,何桑柔没再说什么,铁青着一张脸快步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陈佩鸾才传来下人,要她们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尽快把那婢子送去长公主府上:“牵涉进如此要案,我们府里是留不得她了,荣乐长公主向来怜惜女子,又与宫中亲厚,来日若是事发,有她在前面顶着,多少也能叫咱们家少受点冲击。”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贵妇人,在众人眼里还算叛逆的陈佩鸾,与简直是反骨成精的荣乐长公主自然也是有几分交情在的。 送走了那婢子。 陈佩鸾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累的。 诚如何桑柔所说,陈佩鸾也清楚自己是个性子偏激,爱钻牛角尖的人,她一直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林翘和她之后的诸多女官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义,只固执地认为她们是规则的破坏者,而自己则是被破坏的规则之下的受害人之一。 但何桑柔的那一句话,也犹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陈佩鸾的天灵上。 她到底恨林翘什么呢? 恨林翘让陶二移情别恋? 不,比起这个,她更恨陶二在被自己捧上去之后,转头又因为一个外人否决自己的功绩,甚至想要抛弃她的那番举动。 陈佩鸾的家庭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少有的和睦。 偏偏这样的家,养育出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试图通过操纵男人去建功立业,以此证明自己能力,并且用痴狂的爱恋对这关系加以包装的反骨女子。 说她逆反,却又没有完全逆反到底,而依旧是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规则行动。 但林翘的出现,让陈佩鸾觉得自己那种小心翼翼,躲藏在男人身后给他当另一个亲娘去悉心培养,还要说服自己是真的爱他爱到发狂的行为,成为一个笑话。 她羡慕林翘,羡慕她走了自己想走,却又不敢去走的那条路。 她恨林翘,恨她竟然真的将自己无比渴求的道路走成了康庄大道。 胸中的阴暗情绪在这一个时刻喷涌而出,陈佩鸾捂着肚子狂笑不止,笑到浑身都因无法遏制的剧痛痉挛。 仆从们慌慌张张地把她抬上床榻,嬷嬷们张罗着要去请大夫。 陈佩鸾却突兀地止住笑声,一把抓住自己最信任的那个嬷嬷的手臂,声音凶狠凄厉:“把陶二叫来,备礼,备重礼!我们去永嘉,不,去安国侯府,也不对!去荣乐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