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斩破天穹,撕裂的风雪之界在眼前瓦解,点点记忆却悄然涌出。 说不清、道不明,似是试炼境中的“黑杀”,又像是,莫名其妙的某种“过往”。 自己仿佛看过那一幕幕。 每一幕曲折变幻,终是黑剑斩破苍穹,焚尽苍生万灵,献祭于滔天魔焰之中。 那一幕,似乎也并不远。只要积攒怨与怒,孕化心中魔意,路虽千回百转,终会走到那一步——不算唾手可得,也比修真成仙要容易得多。 而试炼境中匆匆衍化的这一幕,与其说是雒原吹了个好牛,不如说是主阵者有意为之,尽力促成…… ………… 境灭而生,白黑转换,映在雒原眼前的是一轮明月,洒照虚空。 伊人素衣玄带,束手立于虚空之上。梨涡浅笑,温润如春,褪下了冰雪神衣,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 而雒原周身笼罩在不散的魔气之中,声音哑涩,“这还不行?” “吹牛的话,顶多算个平手……”洛冼玉轻柔一笑,“一剑定胜负,那是师尊的安排。这一境,才是我的‘考题’。” 显然,“师尊的安排”只是应付一下,眼前静谧的月华之境,才是伊人所设的“礼阵”。 魔影望着天上皓月,“这又是什么名堂?” 洛冼玉挥手间亮出一泓银剑,引动月华凝如白练,映出月影朦胧,瞬间在天穹上绣出万千玲珑之月。 “镜中幻月?!” “你救下我,就总有一天要面对风道君。破了这镜中幻月,才能放心下山奔走……” “那就来吧!” 魔影如焰,陡然一冲向天。 夜空中黯影划过,黑剑无物不斩,刹那间击碎了一轮幻月。 万千月镜由静入动,化作一个个素衣玄带的伊人之影,银光纷纷如水银泻地,无可躲闪。 而那团魔影,如被蜂群围攻的鹰隼,一击一啄势不可挡。可无论其击碎多少剑影,也无法化解漫天月镜,无穷无尽。 “冬师叔能以力破敌、以拙胜巧,是因为她心中无惧无豫,每破敌一分,己势便强上一分。” 漫天剑影之中,传来伊人淡淡轻语,“而你心中犹豫不定,想学冬师叔,只怕白费力气……” 洛冼玉没说错,雒原的确心有迟疑。 时转境迁,他不再是那个直来直去、奋勇无前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更倾向于谋定后动。 心中的迟疑,一半是因这“镜中幻月”他尚未看清,更没有破解之法。 另一半,却是因为心中魔意,不知该如何驾驭。 若任其肆然滋长,终至黑剑贯天,自然可以破掉镜中幻月——但雒原并不想。 点点“过往”记忆不知从何而来,却如警钟连连。他已渐渐接受了肋下魔气,接受了不问正邪、借助一切可用的手段,但他永远无法接受那魔焰焚天、献祭众生的结局。 因此,他表面上任魔意纵横,手持黑剑化身魔影。内里却以洗心决固守本心,仿佛分魂两照,不停揣摩着“魔道”与“仙道”之分。 这点矛盾与迟疑被伊人看破,雒原却也灵光一现,看穿了对手的底细。 “你这镜中幻月的道意之境,原是假的。” 魔影不堪围攻,终是祭出墨砚,以滚滚魔气遮掩了身形。 “实则每一道镜中幻影,都是你以分念幻化——你是以万剑之道,在试炼阵中强拟‘镜中幻月’……” 漫天剑影一顿,一个个素衣玄带的伊人容貌神情一般无二,全然不知何为真何为幻。 伊人清音亦回荡在万千剑影之中,“无妨。冬师叔说过,风道君的‘镜中幻月’道意,也不过临摹仿照的而已。” “假的终是假的。”滚滚魔气如乌云遮月,开始反攻,“你以分念化影,总不是无穷无尽,我未必应付不来……” 一道道黑影从魔气中跳出来,虽然模糊到不似人形,却都挥舞着黑剑,与幻月剑影乱战成一团。 “的确不是无穷无尽,但我这剑影,也不是简单幻影可比……” 万千剑影陡然一变,不再齐进齐退,而是各自施展出不同的剑诀,配合无间,恍如万千剑修列成的战阵。 雒原在试炼境中勉强化意为念,分出魔影,远比不上精修万剑之道的洛冼玉。他分出寥寥的百道魔影迟滞呆板,在万千剑影列阵围攻下根本不堪一击。 就算是一对一,魔影也相形见绌。融合了剑魂的伊人在剑道上才情横溢,更在梦境中演练无数,进境一日千里,早已融会贯通。 但洛冼玉并不急于取胜,道道剑影片刻不停,更像是在“喂招”。 二人在梦境中时常共坐青石之上,悟道问辩,却很少真正过招。此刻在试炼境中,万千剑影对阵魔影纷纷,倒像是要把欠缺的“切磋”百倍补上。 化身魔影的雒原,本没有多少手段可使,他实不愿被伊人压在下风,反反复复地“喂招拆招”。可若想争胜,唯有在“魔道”上越走越远,他又心存顾忌…… 可洛冼玉并不在乎——她始终稳稳地压制着雒原,又不取胜,仿佛在无声引导着他再一次凝练魔影,化身黑杀…… 一场大战,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旷日持久的军阵对垒。 银光闪闪,一个个黑影倒下。黑云渐散,只剩下最后一个乌黑魔影,被万千剑影团团包围。 “怎么?不行了吗?”万千手持银剑的伊人轻笑,少有地嘲讽起来。 “没想到,我日夜修炼,却差你这么多……”魔影凄声一叹,“你以一柄银剑就胜过我,我甚至、都没能逼你亮出底牌……” 凄声虽轻,透出的魔意却更浓重了几分,“我这个样子,还说什么逆转命运、挣脱摆布?还不如、死了干净……” 黑剑一横,剑锋竟转向自己胸膛,含恨一刺。 “阿原!”万千素衣玄带的伊人一齐动容,一时剑影摇曳,纷纷溃散。 黑剑穿胸,魔影消散,一个少年的身影却如风飞掠,手指轻弹,点在一个花容失色的脸庞上。 “哈哈,抓到你了!”最后一团魔影下隐藏的,始终是本心清明的原大侠,只是略施小计,赢了一手…… “你……”洛冼玉身子一僵,随即放弃了挣扎。 黯空幻月隐去,露出机关屋本来的面目。 惊恐的神情淡去,只听洛冼玉低声道:“你驾驭住了魔气,也骗过了我。是你赢了……” “多亏了你,我才悟出这妙招。”雒原不禁开怀一笑,“你能一意化万念,我也能一心分二意!” 原大侠的确值得骄傲,仅仅是受妹妹师父点拨一二,他就悟出了一条心门秘术——分心二意。 就像分魂两照的延伸,他隔绝真心,分化出一个不由本心的虚假之意,名为“假意”。以“假意”驾驭魔气,再以洗心决固守的真意与之抗衡,便可守住真心不被侵蚀,又尽得其利! “假意啊……”伊人抚了抚脸庞,那被一指刺中的地方,像是有点痛…… 原大侠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味,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可伊人却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哈哈、这六艺大阵,终是让我破了!”原大侠偷瞄了洛冼玉一眼,假装没心肝地大笑一声,夺路而去。 ………… “师兄救我!” 大阵中央“绑”着的小牧童早吃光了糖棒,正两眼巴巴地盼着“获救”。 原大侠哈哈一笑,飞身上前,正要解开绳子,宣告胜利——“小牧童”忽然嘿嘿一声怪笑,一道电光结结实实地劈在原大侠身上。 气血翻滚、浑身酥麻,原大侠恍惚了片刻,便被绳子牢牢困住,吊了起来。 “小牧童”一抹脸,硬生生变成了魁梧雄壮的大师兄,“哈哈哈哈!这倒霉小儿到底还是劫数难逃!” 一身真气半点提不起来,原大侠不禁失声痛骂,“大师兄,你还要不要脸?!我都按你的规则赢了,你还耍赖?” “赢个屁?说好的救下小牧童才算赢,你不好好探查,栽在最后关头,正是给你个教训!” 原大侠气得七窍生烟,他方才明明下意识地用了天眼术,甚至动用了一下“破幻天眼”,却硬是没看透胡不归身上的幻化手段。 “嘿嘿,阿原,这最后一个陷阱实在是缺德了点,你栽了也不丢人……” “好耶,是我们赢了!” “我本来、想提醒你的……” 沈思、风怜也终于露面,洛冼玉幽幽一叹,还有屏幽和小牧童,都挤到高高吊起的原大侠身旁。有的安慰、有的叹息,有的幸灾乐祸,还有上手戳戳点点的…… “风扬啊,照影灯准备好没?快快!” 玄元峰的山腹秘境之中,传出原大侠一声羞愤的大吼,久久不散。连同那一幕画面、永远被定格在照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