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还没在玉兰堂的门口停稳,姝昀夫人便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
由于盛宠不衰,从前每年举宫前来避暑时,婧妃总是住在这离松风水阁最近的玉兰堂中。郭燕屏此人向来不喜喧闹,因此宫里头想献殷勤的虽多,却也不敢人多扰了她。但即便是清雅,但那时此处是何等的春风得意,笑声盈盈。然而此时……此时,玉兰堂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太医、宫女、内监、嬷嬷,一个个低着头匆匆地进,一批人又低着头匆匆地出。偌大一个玉兰堂,这样多的人,却竟如冷宫一般,寂静无声。
君陌坐在轿辇上见了,眉心剧烈跳动了几下,也不说话,只紧紧握住了姝昀夫人的手,深吸一口气,抬步跨下。
大三伏的天儿,内室外头仍挂着毡子。甫一进门,便是扑鼻一股极重的药味,夹杂着湿漉漉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君陌忍不住咳了两声,却也没止步,径直往绣塌那边去。屋子里的宫人见了,早早跪了一地,姝昀夫人见了,忙挥手让他们出去候着。
贤妃正伏在塌旁,握着一只青白的手,对婧妃喁喁地说些什么,见君陌来了,也只是起身福了一福。君陌挥手让她坐下,只以眼色询问。贤妃紧蹙着眉头,略略摇了摇头,只侧身让了让。
姝昀夫人看着,只觉君陌的脚步有些滞涩,却也连忙上前。他一掀帘子,婧妃那张毫无血色的、消瘦的、如同凋零花瓣般的脸颊便露了出来。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床顶上雕着的玉兰花瓣,唇色青森森的,干裂得仿佛酷暑之下的旱地。婧妃本是娇小的身材,自有了孩子才显得丰腴了些,而此刻她卧在绣被下头的身体,竟显得如此不堪重负,仿佛那轻盈的绣被也能将她轻易压垮似的。她的一只手臂放在外边——那曾经如藕段般丰润的手臂——此刻也显得消瘦枯槁。
姝昀夫人在旁边一见便红了眼圈,说不出话来。而君陌——君陌竟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似的,保持着掀帘的手势一动也不动。他的脸隐在床帘的阴影里,从姝昀夫人的角度看上去,一棱一角都如同雕刻般的肃穆。她与贤妃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具是深深的忧虑。
过了半晌,姝昀夫人才出声道:“皇上来了,燕屏妹妹也可安心一些,可别再伤心了。说到底,妹妹还年轻,又是盛宠,还怕将来没有孩子吗?咱们只当,是和这孩子没缘分罢了。”
贤妃也道:“是呢,宫里头什么名贵的药材没有,再加上王太医的妙手,妹妹且将心放宽些,早一日好了,也早一日有新的希望。”
姝昀夫人应道:“说起来,妹妹已连着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眠了,岂非辜负了皇上坚持保下妹妹的良苦用心。”
姝昀夫人的话音刚落,只见婧妃的面上一阵抽搐,睁大的眼睛骤然阖上,整个人仿佛秋天的落叶一般簌簌发着抖。
她不敢再说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与贤妃一唱一和,皆是为了劝婧妃宽心,早日吃喝休息,早日好了,也可令君陌的心下多一份宽慰。她心底里暗叹:说到底,岂非都只是为了君陌!姝昀夫人心底里也有些悲悯:她为的是君陌,那婧妃呢?婧妃的感受她能顾忌到吗?一个母亲刚刚失去了孩子,难道没有伤心的权利?可是她来不及顾忌那样许多了。
君陌连忙握住了婧妃的手,颤声道:“燕屏……”话音未落,只见婧妃蓦地睁开眼睛,一双无神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着君陌,声音嘶哑道:“皇上,你好狠!你保住了臣妾的命,却害死了臣妾的心!”
这一句砸下来,君陌如遭雷击,他一个踉跄退后,死死抓住一旁的桌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姝昀夫人也是一惊,她上前半步,正待说话,贤妃却一手拉了她,略摇了摇头。姝昀夫人暗自叹一口气,两人默默福了一福,无声地退了出去。
及至门外,贤妃才道:“婧妃怕是蒙了心了,这样的怨怼之语怎么好对皇上说出来。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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