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早已随冬去了,永巷的地气极好,连春暖也比高墙外头来的早些。柳絮早早耐不住寂寞,飘乎乎往四面八方去,掺合着春风里扬起的尘土,钻进谁的袖笼里,藏在谁的衣褶中,隐隐听着谁的哭笑情仇。
永巷的春日是暖,可暖得有些闷,闷得还有些燥。勃勃万物生机,都在发芽出土,蠢蠢人心欲动,也在辗转反思。在永巷的女人眼中,四季的变换,除了需要配合阴谋的交替,毫无意义。
为着确保燕屏的胎像稳固,体不受寒,仪澜殿的地龙是日日烧着的,要烧到初夏才能停。暖则暖矣,却闷的人难受,春|色正好,若不身临其境去感受,岂非浪费。宫里的女人大多短命,更要在有限的时间拼命享受,这道理人人懂,却极少有人能做到。她们花大把的时间往头发上抹乌发膏来阻挡岁月染上青丝,挑选配合衣裙颜色的配饰,炮制杀人的计谋,或是千方百计防人谋害。
燕屏才喝了安胎药,晕沉沉在屋里坐了小半天,唤来丹青道:“你陪我出去走走,这天天地闷在这里,仿佛蒸屉上的馒头。”丹青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说是馒头,不如是包子,还是蟹黄馅儿的。”燕屏也掌不住笑,细指点一点丹青额头:“升了正五品尚仪,已是一宫掌事,还像刚进宫似的没规矩。竟敢打趣到皇嗣头上来,看本宫不动宫规罚你!”
丹青一壁取了乳云纱面的夹披风出来,一壁笑道:“是娘娘自己先提起的馒头,奴婢不过顺着说一句,还不是看着娘娘成日无聊,怄您笑一笑罢了。”燕屏自己坐在妆台前抬手挽头发,假意怒道:“本宫说得,你却说不得。”头发挽了一半,又放手散下来,“唉,身子重了,手上也没力气,举也举不起来。你叫品棋进来替我重新匀面梳头。”
丹青放下手上的衣裳走过来,取了梳子慢慢替燕屏梳着道:“品棋我叫她去看着晚上要喝的野菇乌鸡汤去了。”说着替她挽了寻常的堕马髻,学着她的语气笑道:“这事奴婢做得,娘娘却做不得。”燕屏回身要打她,主仆二人笑闹一阵,才换了衣裳出门去。
燕屏扶着丹青的手臂慢慢走在上林苑的辛夷花林里,只觉得周围烟云缭绕,染的人心也柔软起来。丹青仔细替她挡开一旁的横枝问道:“娘娘,你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燕屏想了想,道:“我自然希望是个女孩儿,娴静温婉,她父皇的宠爱中平安长大。”丹青道:“可滟贵妃希望是个男孩儿,是么?”燕屏点点头,沉默不语,只是望着碧蓝的天空,轻轻叹一口气。
前面传来一阵孩童的笑闹声,夹杂着女子喁喁的安慰,这声音虽有些吵闹,在燕屏此刻听来,却是极为动听。于是停住脚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慧贵嫔周月菡抱了孩子也往这边过来,身后只跟着一个乳母。
慧贵嫔见了燕屏微有些诧异,却仍连忙屈膝福了一福:“请淑仪娘娘的安,娘娘万福。”
燕屏微微抬手,笑道:“贵嫔不必多礼。一个月没见,帝姬又长大了些呢。”说着便伸手要去抚摸永乐的小脸。慧贵嫔也不忌讳,反而换了抱姿让永乐转过身正对着燕屏,笑道:“给郭母妃请安。”
永乐极是乖巧,不哭也不闹,只是拿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郭淑仪。燕屏抚一抚永乐娇嫩如玫瑰花瓣的脸庞,道:“贵嫔把帝姬养的真好。本来以为帝姬刚出生时有些不足月的,但现下看来,竟比同龄的孩子还大些呢。”
慧贵嫔的笑意如同这暖春四月的微风,道:“小孩子长得是很快的。永乐这孩子可怜,在嫔妾肚子里的时候因为嫔妾的不小心而受了许多委屈,好在有皇恩庇佑,才得以有惊无险。是以嫔妾就算拼尽一切也要保她平安成长。”她眼神似无意间扫过燕屏的小腹,“娘娘如今也是快作母亲的人,想必能够理解嫔妾的一番苦心。”
燕屏愣了愣,才笑道:“这是自然,慈母之心,天地人伦,谁也逃不开一个情字。只盼望本宫也能有贵嫔昔日化险为夷的运气才好。”
慧贵嫔随手掐了一支玉兰在指间把玩,幽幽道:“嫔妾昔日是靠贵人相助才得以脱险,而娘娘你如今已是贵人了,必不似当日嫔妾身似蒲柳,任人摆布。”
此刻微风渐起,丹青便道:“风起了,请娘娘进亭子避一避罢。”燕屏点一点头道:“也好。”慧贵嫔扬起一丝莫名笑意,道:“那么嫔妾告退。”燕屏却道:“贵嫔留步,今日难得投缘,何妨再陪本宫赏一赏这满园的春|色。”慧贵嫔略一沉思,便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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