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君陌摒退了宫人,自己弯着腰在床前,正细细查看云琛面色。只见云琛稚嫩苍白的面颊清瘦,全无少年特有的圆润可人,兀自浮着一层疼痛的油汗,眉头轻蹙,皱成浅浅的三道。贵妃见了,虽素来对他无甚感情,倒也生出一股怜悯来:这生于皇家的尊贵少年,自懂事起便接受来自皇室最正统的教育,六岁上书房,七岁下凌御场,时至今日,身骨心智亦比寻常人家多了份成熟,也少了一分坚韧。好在我那玄菁,只是个帝姬,用不着受这样的苦楚。
那边贤妃亲自拧了热的帕子,细细揩去云琛面上的细汗,手势轻熟,生怕惊扰了他休息。而君陌早褪了明黄外裳,仅着一身家常便服,也默默地为云琛掖了掖被角,那动作像极了寻常人家的慈父。
贵妃在旁看着,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只搭讪着道:“皇上今日多劳累了,不若先行回宫休息罢。这里有臣妾和贤妃在,皇上放心就是。”君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无妨,朕今日留下守着云琛,即便回去,亦是放心不得。”只见贤妃听了,忙抬眼看了看君陌,那眼神里多的是感激。
“是,大殿下自然是最要紧的,但皇上自己的身子也该顾忌着。”贵妃犹豫地看了看君陌,带了试探意味,“说起这个,臣妾想起皇上早些时候应了郭淑仪晚些去看她。只怕郭妹妹此刻还在等候?”君陌沉吟半晌,唤进贺全来,吩咐他去告知郭淑仪今晚不必等了。
贺全应了声喏正要去,忽想起什么,回身又问:“皇上,淑仪娘娘可是依旧住在晨弈馆么?这册封仪式……”君陌几乎不假思索,“仪澜殿是极好的,收拾了分给燕屏罢。至于册封仪式,朕要等琛儿这里好些了再做打算。”
贤妃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却依依劝道:“淑仪妹妹方才有喜,正是欢喜的时候,可今晚不但不能与皇上同喜,又得了这样的消息,只怕要不高兴了。皇上今晚还是去看看罢,横竖这边有臣妾在。”
君陌面色微露不豫,蹙起了剑眉,“正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更应体会为人父母的用心。若连朕的苦心尚不能体会,又何以为人母?况且不过推迟一月,不至于便等不及了。燕屏的性子是极懂事的,朕晓得她,大不了明日赏赐更丰厚些罢了。”贵妃听了,饶是惯了,心里不由一酸。
是啊,燕屏是极懂事的,贤妃是极贤惠的,贵妃也是极明理的。皇帝晓得她们,她们尽是仰盼圣宠的顺婉女子。妃嫔嫉妒是大罪,所以燕屏不会,但凡聪明些的妃子都不会,更不敢。然而女子的心思,自古便是不解的谜题。她们对你微笑,心中多的是煎熬。但煎熬也是不怕的,大不了明日赏赐更丰厚些罢了。
永巷中只有两种人是能难得不需赏赐弥补空虚的,一是坐稳皇后位置的人,另一是坐稳皇帝心中位置的人。但不曾坐稳过却仍幻想着这两个位置的女子们,何尝知晓这位置的艰辛更加难耐呢?
贵妃不敢再想,若想下去,便没了活着的奔头儿。她是这样聪慧的女子,绝不因谢了的春花而伤春悲秋。
贺全方得令去了。却见贤妃那边也不理会,只缓缓坐在床沿儿上,伸手抚摸着云琛面颊,似是与他对话般谆谆道:“琛儿一时顽皮大意,惹得父皇这般着急。待他日好些了,可要更加用功,早日为父皇分忧,以尽孝道。”君陌一旁见了,仿佛有感触得很,亦伸手抚上贤妃鬓角碎发,“梦颖,这些年调度后宫,你亦辛苦了。贵妃性子急躁些,幸得有你稳妥。”只见他面色愈缓,又看了看床上的长子,“琛儿,你养的很好。”
贤妃想是鲜少有与君陌如此长久而温存的相守,此刻乍得君陌如此相待,一双妙目瞬时如星光熠熠,竟生生要垂下泪来。
贵妃看得不堪,却少不得出声笑道:“正是呢,这些年若无贤妃姐姐帮衬,臣妾可要闹了不少笑话呢。幸而今日大殿下无碍,也是贤妃素日积德的缘故。”
君陌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贤妃忙道:“让琛儿睡着,咱们出去说罢。皇上来了许久也没顾得上喝一口茶,可该坐坐歇歇了。”君陌点头道:“还是你心细。”于是三人出得外室来,姝昀夫人见了礼,贤妃与她把情况说了,几人才按序坐下,宫女上茶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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