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原本皎白的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层厚厚的乌云遮挡住了。 整片大地没有了月光的照耀,霎时间变得漆黑无比。 范仲淹府邸。 除了几个执勤的家丁还在巡视,其他的下人都已经睡下。 范仲淹和大夫人也早早的睡下了,虽然张家的事情给范府蒙上了一层阴影,但着急也没用,还不如早早休息,等待明日的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在范府所有人都陷入了睡乡,都以为今夜便无事发生的时候,一道犹如灵猫一般灵活的黑影穿梭在范府内宅当中。 巡视的家丁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这道黑影,虽然范仲淹吩咐这两天要严格值守,但这么晚了,天还如此的漆黑,没人觉得会有人这个时候来找事。 但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意外还是发生了。 今天范家和张家一开始的矛盾就源自于范纯佑的贴身小厮被张子文的随从给打了。 这个小厮是范纯佑自有的陪伴,名叫石头,今天被打的挺重的,从府衙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息调养。 范纯佑很重视石头,就叫来医师给他治疗,也花了不少钱给他抓了补药。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睡下了,可突然间一处小院子里面发出一声巨响,一下就把整个范府上下所有人都惊醒了。 发出响动的地方距离范纯佑的住处很近,巡视的家丁听到巨响之后全都快速的赶往声音的发源地。 因为他们负责巡逻,而且距离巨响所在地也不远,没过多一会他们就赶到了现场。 来到小院才发现,此处是住着内院的一些高等下人。 只见一间房子已经被人严重破坏,门窗全都碎裂,房子横梁都露了出来。 家丁们赶忙上前查看起来,也不见有什么巨物砸下,也不知道这房子是如何破坏成这样的。 这一幕深深的刺激着前来查看的家丁们,一个个的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没敢上前进屋,生怕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过了片刻,还是有两个胆子大一点,也有点武功底子的家丁联袂进屋查看。 刚一进屋,两人就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大公子范纯佑的陪伴石头整个人吊在横梁上,一动不动的,看上去就知道已经死了。 这时候范仲淹和范纯佑都已经被动静吵醒了,跟在几个家丁的人后也朝这边赶了过来。 等到范仲淹等人来到小院的时候,那两个进屋查看情况的家丁已经把石头的尸体抬了出来。 见到一动不动已经是一具尸体的石头,范仲淹面色惨白,满眼忌惮,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范纯佑则是不同,这石头自幼就天天陪在他身边,一起玩耍,一起挨罚,一起长大。 今天石头被人毒打,他都没有能够为他主持公道,谁能想到,原本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竟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范纯佑有点接受不了,有些委屈他可以忍,也可以因为一时弱势,低下头。 但现在,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的石头,死了! “一定是张家,一定是那个王八蛋张子文,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给石头报仇!” 悲愤无比的喊了一句话,范纯佑便疯了一般的朝着院外跑去。 范仲淹咬了咬牙,怒喝道。 “给我站住!拦住他!” 话音落下,家丁和下人们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把发疯了的范纯佑控制住,把他按在院子里。 范仲淹二话不说,走到范纯佑身边直接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此时的范仲淹双目通红,面目狰狞非常吓人。 平日里范仲淹都是一副沉着冷静,万事不慌的样子,对待下人态度说不上多好,但很少会发火。 可当他一发火,整个院子里立马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一声都不敢吭,生怕惹到盛怒中的知州大人。 一巴掌下去,范纯佑老实了一点,但他的一双眸子满是不解和愤怒,大声的对范仲淹质问道。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天下都是如此吗?如此的天下,如此的朝廷,我等为何还要忠心?为什么啊???” 看着歇斯底里的朝着自己大声质问的儿子,范仲淹也是有了片刻的恍惚,心中也是非常愤怒。 是啊,儿子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被人抢了想要报官,就被对方贴脸开骂,指着鼻子威胁。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这石头白天被他们狠打了一顿,如今夜里了,竟然会派人过来把他杀了? 范仲淹此时心中已经把这件事算在了张家父子的头上了,毕竟对方今天白天还威胁他们说要让范府上下全都消失。 但他身为一家之主,身为一个父亲、丈夫、儿子,他冲动不起,不能像儿子一样随意的发泄自己的怒意。 “纯佑,为父没教过你吗?遇事要冷静,而且现在还不能说这件事就是张家所为,你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有查明,就妄下定论,是为不智!” 是不是张家人杀的,范仲淹内心中难道猜不出来吗,但此时还是要稳定局面,免得让下面的人乱掉。 可当范仲淹话音才落地,之前那两个进屋抬尸体的家丁便将一张纸递了过来,恭敬道。 “老爷,在石头房内尸体下面发现一封信,我等未曾观看,请老爷查阅!” 听到这话,还不等范仲淹伸手接过来,怒火中烧的范纯佑便迫不及待的挣脱开束缚自己的家丁, 一把就将那封信抢了过来,借着火光看了起来。 整张纸上面寥寥数字,一眼看过去就能够了然。 【这是第一个,如若冥顽不灵,范府上下,引颈就戮!】 寥寥二十个字,却充满着凛冽的杀机,范纯佑拿着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范仲淹见到儿子这副样子,一把夺过来,拿到眼前一看,读完之后,就觉得眼前一黑。 好在身后都是下人守着,范仲淹这才没有摔倒。 “爹!就是张家!是他们做的!他们这是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啊!” 范纯佑咬牙切齿的对范仲淹说道。 白天的时候,张子文和张泽涛父子就已经放下了狠话,要么范纯佑乖乖就范,要么就让范府阖府上下全部消失。 原本范仲淹还存在一丝丝的侥幸心理,觉得对方就算再目无王法,再嚣张跋扈,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一座城池的最高行政长官私自杀掉。 但眼下的事情,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张家都没等到明天,直接就动手了。 杀鸡儆猴! 用石头的死,来证明白天张家父子的话。 勿谓言之不预也! 范仲淹此时就觉得太阳穴不断鼓胀,好似有人在拿着小锤子不断的击打一般。 见到父亲没有吭声,范纯佑忍不了了,直接狠狠的说道。 “爹!您才是这金州城的知州,掌握着一城的兵马和法度,既然这张家人要对我们家动手,我们难道就伸着脖子等死吗?还不如直接提兵围了张府,将他们嫡系全部拿下!” 轰! 范纯佑这番话一出口,范仲淹的脑海中就如同炸雷一般巨响。 晃了晃脑袋,范仲淹站直身子,看着自己熟悉的儿子,突然感觉有点陌生了。 平日里范纯佑是最温良恭谦,是个人看了都会说一句翩翩公子,温润贤良。 但今天这一天的经历,直接把自己的乖儿子逼到的这种程度。 范仲淹不相信范纯佑想不到这件事如果做了,后果会是什么,但他偏偏就说了。 “你,你,你这个逆子!你这是要陷我们范家于不义,你这是要逼着你爹我造反!!!” 听到这话,范纯佑的气势一点都没有低下去,反而上前一步盯着自家老爹一句一顿的说道。 “造反?哈哈哈哈,爹,您还看不明白吗?这大宋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您为朝廷做了多少事?但现在呢?付出了所有,才换来一个知州的官职,换来了一座金州城的繁华。” 说完这话,范纯佑再次上前一步,继续大声道。 “但这又有何用?一个权臣的远亲,一点官职都没有的白身,他都能威胁到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把我们家逼到绝路。你告诉我,爹,这朝廷,还有救吗?你当这个官,还有用吗?”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可能别人听了范纯佑这话,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毕竟短短几句罢了。 但听在范仲淹的耳中,那却如同有人拿着锥子不断的在朝着他的心窝子捅! 范仲淹十几岁从政,无论在哪个地方,哪个岗位,都是发光发热的金子。 但朝廷太过黑暗,被权臣和世家牢牢把持着,像他这种能吏,没有后台,就没有出头之日。 看明白这些的范仲淹并没有心灰意冷,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仍然火热。 边关告急之时,满朝文武没人敢领兵出征。 这时,仅仅在书本上学过军事的范仲淹毅然决然的挺身而出。 经过三年多的不断征战,范仲淹守住了边关,大败敌军,光荣凯旋。 可这么大的功劳,回到朝廷之后,皇帝竟然仅仅是给了他一个可有可无,没有任何实权的小官。 经历了这么多,范仲淹终于明白了,无论自己再做多少事情,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能力和功劳再有所进步。 于是他就开始和光同尘,通过继父的关系,更名换姓。 再之后,范仲淹的继续变卖家资,给范仲淹捐了个官,也就是现在范仲淹所任职的金州城知州之位。 范仲淹做这么多,他想的只是报效朝廷,能够让大宋的百姓吃饱穿暖而已。 但就像是范纯佑所言,这,又有什么用呢? 凭他范仲淹一个人,能够挽大厦于将倾? 凭他范仲淹一个人,能够让这宋廷解除顽疾,重复盛世? 不可能的! 他范仲淹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到,面对权臣远亲的威胁,他要么低头服软,将自己最看重的儿子送到张子文变态的手中,供其玩乐。 要么,可以宁死不屈,舍身赴死。 可这两者都不是范仲淹想要的结果啊。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一个喜好男风的变态手中。 他更不可能带着全家老小,引颈就戮,家破人亡。 所以,最后就剩下一个办法,也就是范纯佑说的先下手为强。 但如果这样做了,那就跟谋反没有任何区别了。 自己要是杀了张家父子,那么身在京城的枢密使张震岳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不可能放过杀害自家堂弟和侄子的凶手。 无论对错,惹了他张震岳,范仲淹一家老小绝对有死无生。 两难! 无论如何抉择,范仲淹觉得自己都没办法逃脱家破人亡的结局。 见到父亲一声不吭,在那低头沉思,范纯佑急了,连忙开口道。 “父亲!该做抉择了,咱们范府一家老小的命运,就在您的一念之间,难道您真打算把孩儿交给那个变态的张子文吗?” “哎!” 终于,范仲淹开口了。 先是沉沉的叹息,然后缓缓的开口道。 “佑儿,为父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说完这句话,范仲淹仿佛衰老了十几岁一般,先是朝着下人们吩咐道。 “你们去把石头的尸体安葬好,然后全都下去吧,我要跟佑儿谈一些事情!” 听到吩咐,下人们躬身领命,先是把石头的尸体抬走,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霎时,整个院子里只留下了范仲淹和范纯佑父子两人。 范仲淹走到一处石椅处坐了下来,对范纯佑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等范纯佑来到他身边之后,他这才缓缓的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 “杀了张家父子不难,难的是之后的事情,只要有张震岳在一天,我们范家上下,绝对有死无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