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之后,陆德生站在门口一一送行。 待罗茂云走到门口时,陆德生拱手道:“罗先生,今晚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陆会长客气了。”罗茂云见周围并没有人关注他们,低声道,“陆会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陆德生忧心忡忡道:“罗先生,其实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今晚怕是要不太平啊。” “怎么说?” “昨晚的事情,想必您都清楚了。你说说,我好心办寿宴请客,却给那个李处长带来了飞来横祸,这事……”陆德生连连摇头。 “这事儿不是已经由临城调查室接手了吗?”罗茂云深知彭浩良的手段,找出幕后凶手是早晚的事。 陆德生压低了声音:“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那背后的凶手到底是什么目的呢?罗先生,您在江湖上虽然有赫赫威名,但也难免被宵小之辈嫉恨上,回去的时候可要多加小心啊。” 罗茂云点点头,拱手道:“如此多谢陆会长提醒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若是陆会长有了麻烦,尽可只会在下一声。” 两人寒暄一番,罗茂云便先行告辞了。 汽车启动后,保镖令辉回头问道:“二爷,听陆会长的意思,今晚还有人出幺蛾子?” 罗茂云闭着眼睛:“反正是不会太平。” “二爷,我就纳了闷儿了,咱们帮会里的小阿弟遍布临城,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反倒是陆会长先得到了消息?”即使非常疑惑,可令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青帮,论其源流,原是漕船水手的帮会组织。 有清一代,虽然禁止民间结社,但民间的秘密结社却也一直未曾完全根绝,其中青帮算一大统系,维系着游离于乡村与城市正常治理秩序之外的大量“异常分子”。 清末河工废弛,运河堵塞,政府无钱疏浚,只好发展海运,尤其是“洪杨”事起,漕运只得改成由轮船直运天津,运河顿失作用,原来以运河漕运为生的水手纷纷另谋出路,称其为“转业”。 然而,“转业”谈何容易,这些粮船水手不少难以再在水运行业谋生,只好上岸落地成了游民。 另一方面,原来在街上做“孤胆英雄”的地痞瘪三,也终于“找到组织”了,纷纷加入青帮。 于是青帮渐渐转化成为以都市流氓为主的黑社会组织。 青帮和流氓的结合,使得青帮变了味,然而也正是这种变化,使得青帮势力大涨。 可以说,在临城,三教九流之中都有青帮的人在,这些人都是罗茂云的目耳。 按理说,临城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都会得到消息,令辉的疑问,在罗茂云的心里同样也有。不同的是,他除了疑问,还有答案。 陆德生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多半是从临城军事情报站或者是临城调查室来的。 若是说临城还有哪家的消息比帮派更加灵通,非这两家莫属。 在跟白道打交道这方面,陆德生的根基远比他要深厚的多,罗茂云自问没法比, 罗茂云摸摸下巴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人家的事情咱们没法管,也管不了,还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 令辉点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了,二爷。今天咱们直接回家,还是……” “回家吧!” 罗茂云在城南还有个外室,这事没能瞒过他的正室夫人,但那女人也是聪明人,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也不是办法,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别将外面的女人带回家,她索性就装作不知道。 这么一来,罗茂云反倒是觉得亏欠她了,昨晚是在城南过夜的,今天就得回家了。 只有正室夫人的那个家,才叫家。 车行了一段距离,令辉道:“二爷,最近有个叫桥本的日本商人看上了咱们的顺风码头,托人递了话儿,想跟咱们合作,希望能够跟您见上一面。” 日本租界里住着很多的日本商人,有相当一部分人住了很长时间,并且早就融入了这座城市。 “日本人?他们是不知道我罗茂云啊,还是故意的?”罗茂云冷哼了一声,看向车窗外,“这些日本人都没憋着好屁,不见!” 令辉也是颇为无奈,他自然知道自家二爷从心底里仇恨日本人,只是既然人家提出要求了,他必须要将话给递到才行。 “令辉,我知道咱们帮里有些人暗地里跟日本人眉来眼去,只顾着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你找个机会放出风去,告诉他们这些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现在揣到自己口袋里的,将来终究有一天总是要还的。” 说完,罗茂云脸色变得严肃,又对令辉郑重说道:“令辉,在跟日本人打交道这件事上一定要谨慎从事,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他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有其背后不可告人的目的。再怎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帮里也该好好地整顿一番了。” 这些话,罗茂云也只是和令辉说一说,他对令辉这个保镖一向是信任有加,令辉从十六七岁就跟着他,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向来做事谨慎,忠诚可靠,为自己出力不少。 “二爷,要我说,那些跟日本人走的近的,您之前也敲打过他们几次了,可是为了赚钱,他们什么都敢干,我看不如……”令辉的目光一寒。 罗茂云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老大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老三又急不可耐地取而代之,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呢。这时候给他们留下把柄,实非明智之举啊。” “二爷,您多虑了吧?谁不知道二爷您在帮里最有威望,三爷那边的实力远不如您……”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这些年,我看似黑白两道交了不少朋友,可是谁都知道,我不喜欢凑热闹,跟大部分的人而言,也就是泛泛之交而已,真正的知己也就那么两个。嗯,要是老七还在的话,应该是三个。” 说到老七,他沉默了几秒钟。 令辉也习惯了罗茂云这样,当年七爷是替二爷挡了一枪,二爷的命是七爷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虽然这些年二爷一直尽心竭力地照顾着七爷的家人,三节两寿也从来没有断过。 但令辉知道,二爷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事实确实如此,罗茂云始终觉得自己欠老七的。 他将脖子向后用力地仰了一下,说道:“三爷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说他名下的产业才多少啊,一年能赚多少钱,你再看看他手下养的那些人,仅凭着他每年赚的那些钱够吗?” 令辉摇头。 当然不够了,三爷这两年出手十分的阔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手下才聚集了一大帮人,隐隐有与二爷分庭抗礼之势。 “所以所,他一定还有别的财路。他既没有开源,也没有节流,那么这么多的钱从何处而来?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除了有几条走私渠道之外,他还在做着军火和鸦片生意,什么样的人才能攀上这两门生意?” “您的意思是他跟军队的人搭上了关系?” 罗茂云语气低沉:“可能还不止这些,还有日本人!” “他竟然……?”令辉的语调陡然间提高了。 “日本人确实会做生意,他们从上海运来的药品,偷偷地运来临城,都是紧俏货,不知道赚了多少,分给老三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爷,这么说三爷会替日本人做事?” “既然当了人家的走狗,不替人家做事行吗?” “我明天就派人去查这件事,看看他们跟日本人是怎么勾连的。” “你还是要慎重!”罗茂云脸色一正,“如果老三仅仅是和几个日本商人搅合在一起,也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我是担心他的背后还有其他的势力。拉拢人是日本人的老套路,在东北和华北他们就是这么干的。老三和日本人勾连在一起,真正的实力远超过了我们。和他对着干,我们却没有这个本钱,你可不要给我惹下麻烦。” 看到罗茂云再三告诫,令辉也不意外,二爷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能稳则稳,从来不肯冒险,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从一个普通的青帮弟子成为临城二当家的秘诀之一。 令辉点头答应道:“二爷,你就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绝不会让您为难的。” 罗茂云微微点头。 车内陷入了沉默,轿车在夜色中穿行,再有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家了。 罗茂云在后面闭目养神,令辉则是警惕地看着前方。 大街上几乎没人,司机便加大了油门,加快车速。 轿车正常行驶,行进的很快,不多时就行进到了清水路路口。 突然,从前方的小巷子里蹿出一辆自行车,骑车的人被车灯一晃,车把不由地晃来晃去,竟是失控似的朝着罗茂云的轿车冲了过来。 司机见情况不对,赶紧一脚刹车,同时也打了一把方向,但还是没有避开那辆自行车,只见自行车上的人“哎哎哎”的喊着,就撞到了轿车的侧面,滚落到了地面上。 罗茂云眼睛猛然睁开,目光向窗外扫了过去。 司机看着外面莽撞的骑车人,刚好破口大骂,坐在副驾驶上的令辉却是猛地大吼一声“开车”。 司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挂挡、踩下了油门,汽车一下子就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