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坐在叔父宽背上的榑景明,听取着叔父的讲解,一如既往地显示出了一副向来比他师弟范远要沉稳得多的冷静。 “七羽?” 这几月来,他对山下历史也有所涉猎,“是否就和天子王公之下的典司五官一样,地位相平,各司其职?” “正是。” 榑浩澜语气轻松的继续说道,“不过话虽如此,但实际的话语权,其实还是看各自的实力,影响力,权力,兵力…等等这些超乎名义之上的物事的。所以我才说,七羽只是名义上地位相平。” “若按一个无可争议的、且不会变的指标,即‘年纪辈分’以论处的话,七羽便是如此排行:” “第一位,绪春,扶桑天木上最年长者,比族长榑柳莲还老,据传还曾与我们始祖青鸾有过照面。但他不姓榑,甚至都不是青鸾,是一头雄鹿妖。既然是最老的,那么他是何时、何故加入的青鸾族,就无人得以知晓了。” “第二至四位,榑怀玉,榑楹梼,榑佳丽。七羽中掌管最重要的军事与治安防务的、近万岁的三位雌鸟前辈,你可以理解为青鸾族的司马和司寇。” “第五和六位,榑昭夜,榑昭杬。这是对兄妹,年纪也已有上千岁,和你爹一起执掌其它的族中常务,这就好比是青鸾族的司徒、司士和司空了。” “而最年轻的最后一位,便是你那不过区区四十来岁的父亲、我兄长‘榑浩榆’了。” 榑浩澜笑道,“别看差距有如此之大,但正如我所说,名义上他可已经是七羽了,和另外六位是地位相当,可以管得到族中其它所有几百、几千岁的青鸾前辈们。” “七羽虽名为七,但不会一直固定是七个,少的时候有四五个,多的时候有八九个,只是现在刚好是七个而已。当然,族长是只能有一个的,这也是为一些特别重要的、像今日玄阙宗这类都不能让族人知道的大事起一个拍板和决定的作用。” “这些位置除了靠指定的传承外,也是靠族众的服从来维护的,这也就起到了个相互监督的效用。要是上去了个实在不得人心的,那哪怕实力再强,也只能被撵下来,坐不得这高位了。” “这和人间的诸侯小国还挺像的。” 榑景明平静的回应道,“如今这‘扶桑天木’已经能尽收眼底了,我们青鸾族是全都住在这树上吗?那如今得有多少族人?成仙的有多少?而且,现在放眼看去,也还是只能看见一株大树,我们该不会…也和人间的鸟类一样,都住在巢里吧?” “哈哈,那不至于。” 榑浩澜笑道,“我们毕竟也是绝大多数都能化形了,怎可能还住在巢里。你现在看到是这样,那是这棵扶桑树本身就长成了这副模样,对树,对我们族群也都算是一种保护。实际上在这些绿叶之下,多得是我们的木楼和木屋群,树干里也是空心的,位置多得是,空间大得很,很壮观的。” “至于成仙…这方面只有万物灵长的人族能比较容易,我们这种…哪怕是上古神鸟,要达到门槛也要比人族要难得多。不过我们寿命长,即使从未成仙,也基本上都能活一两千甚至两千多岁的。” “族人的话,算上你我这种长年在外的,青鸾族当今在承天境、青云境散布共有两万余众,已经是很稀少、跟人族完全比不了了。” 榑浩澜答道,“和玄阙宗一样,留在岛上的都是些天赋低微、法力尚浅、无法化形的雏鸟,或者需要坐镇中枢的高层,只有两到三成左右,也就是大约四千多只。” “那…罗大哥所说的玄阙宗大事,族长和七羽知道吗?” 榑景明神情稍显严肃,“那个叫‘九霰杖’的神器,族长肯定知道在哪吧?那七羽知道吗?” “这些事,除了族长、七羽和我之外,还有你娘和你姑姑,都知道具体的情况。” 榑浩澜语气也逐渐严肃起来了的答道,“但是,除了我们十一个以外,所有青鸾族,两万多只鸟,都没有任何一个知道,也不被允许知道。就像元清子这个玄阙宗底层弟子没法知道太多我们青鸾族的事一样,这里大多数相对年轻的青鸾们,根本不会知道当年玄阙宗和青鸾族的交情,更不会知道现如今我们还在暗中沟通、谋划大计了。” “我还有个姑姑?” 对其它内容并不意外的榑景明,反倒是注意到了叔父话语中的这一句。 “是的,我们浩字辈是三兄妹。” 榑浩澜解释道,“你父亲浩榆是大哥,姑姑‘榑浩雨’是二姐,而负责在青云境与那两个玄阙宗弟子联络、顺便照看你的你叔父我,则是最小的三弟。虽然其他人你都不曾见过,但这里毕竟是‘家族’,你还有更多远近分支、数不胜数的亲人,都是始祖青鸾的后代,都生长在这个你血脉所属的地方。” “比起青云境那些动不动亡国灭种的王公贵胄,我们青鸾神鸟还是要真正安宁祥和得多,确实十三万年都这么延续了下来,也几乎从未干涉过承天境八大部洲的秩序去搞什么扩张和争霸…” “几乎?” 榑景明再次注意到了一长段话中微小却足以入耳的两个字,“难道说…有人曾违背祖训,去扩张过?” “…对,确实有,而且…现在还没解决。” 榑浩澜目光冷厉,“不过…她的事,在玄阙宗这档大事面前也只能算是‘微乎其微’的小事,无需在意了。你想知道的话,等过段时日闲下来了,叔父再说给你听。” “好吧。” 榑景明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元清仙人不是还说,是人族无止尽的扩张、狩猎、捕杀和占据资源,才导致了妖族出走,形成了如今人妖分处两界的吗?怎么到叔父这,变成了是我们青鸾始祖为人族施法留下一片净土,隔绝两界的呢?” “他元清子也不过是个年仅六十的人族而已。” 榑浩澜话锋一转便笑了出来,“他清修这一辈子,半生在玄阙宗,半生在重云山,对我们青鸾族的事知道的不多。当时还有不少外人,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我也就懒得纠正了。” “好。” 榑景明点头答应,没再往下问,而是继续看向了那座在视野中不断变大的、那个从未谋面的“故乡”,那座海上巨树岛——扶桑天木的方向去。 …… 在又飞了一阵,本来尽收眼底的海上树岛又变成了高耸入云、一望无尽的参天巨树后,叔侄俩终于要靠岸了。 扶桑岛西岸,天木的其中两条长进海里的树根间。 垂降下去的榑浩澜扑腾着双翅,振动起了地上的一圈圈尘土飞扬,总算是平稳着陆了。 榑景明从叔父背上一跃而下,也总算是踏上了故乡之土后,一抬头,身边一旁本来巨鸟状的叔父也在一阵碧光辉耀间,发出“哗哗”声,变回了他此前在青云境常年维持的启国元帅的人类模样。 不久后,只稍一瞬,便见叔侄俩皆同时转头看向了前方: 嗡! 只听一声鸣响,过片刻,原地便见是三道或碧青、或天蓝色的光在叔侄俩眼前映现,随后,凭空直接涌出了许多繁密搅动的绿叶。 辉光与绿叶不断萦绕、飞舞和膨胀,很快形成三簇叶团,接着… 哗哗哗—— 最终,三簇叶团散开,便凭空在叔侄俩眼前变幻出了三个人: 三人皆身穿着放在青云境一看就不便宜的、薄如蝉翼的羽饰丝衣,或短衫或长裙。皆是两眼有神、一头乌发的青年模样,或系髻扎簪、或披散垂落。一男两女,皆腰配玉格长剑,其中有对男女五官间还有几分神似… 榑景明看着三人,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正是自己的爹、娘和姑姑了。 “景明!” 而此时,三人当中与另外两人长得皆不像的,相对最矮的那名女子,发出了一声万分紧张和颤抖的叫唤后,终于是按捺不住的冲上了前来。 保持着平静的榑景明虽已猜到大半,但仍不能就此确定,遂也只是没有回话、并未拒绝的敞怀任由女子扑来,与他相拥入怀。 “景明…娘终于见到你了。” 女子欣慰的抚摩着个头高过自己的儿子的头,话音无比激动。 “你就是…我娘吗?” 榑景明如今的修为,已经足以一瞬间嗅出两边灵力间细微的差别了,便直接开口疑惑道,“你是…人族吗?而且,怎么还会说我们大黎…青云境的语言?” “哈哈,景明,你叔父没和你说吗?” 此时站在后边,留着两撇八字髭的父亲“榑浩榆”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你娘‘灵兰’是启国天引门的弟子,在你出生和天引门被灭后跟我们回到了扶桑来的。而且,我们以前也和你差不多,都在青云境待过了好些年才回来,当然会说那的语言了。” 说着间,抱够了的母子俩也同时分了开来。 “天引门?” 听到这三个字,榑景明顿时又想起了什么,“娘,难不成你和子显姑娘的母亲夕柔是…” “是的,夕柔是我同门师妹。” 灵兰回答道,“虽然认识,但我们当年交情不多。她的事…我已经从你叔父传回来的信中知晓了,既然如今他们已经父女相认,子显也决定随父回归玄阙宗,想必夕柔师妹若泉下有知,应该也足以瞑目了。” “唉…” 想到当年为抓住留在启国并往上爬的机会、从而忽视了对夕柔姑娘和侄子榑景明的照拂,榑浩澜不由是低头长叹了一声。 “没事了,浩澜,都过去了。” 此时站在数步外,那束着高马尾、眉眼英武的二姐“榑浩雨”见状开口说道,“眼下已经轮到了更重要的事,先带景明上去吧,我早与怀玉前辈约好,她也已等候多时了。” “好。” 榑浩澜应罢,拍了拍身边大侄的肩道,“走吧,景明。” “怀玉前辈?” 榑景明则是神情间略显惊异的问说道,“是七羽里那个吗?我一回来…就能直接见到她这样的前辈?” “是啊,你爹也是七羽,有什么奇怪?” 榑浩榆答道,“族长和绪春前辈我们暂时见不到,但涉及玄阙宗大事,我们见的人当然是必须越高级越好了。” “好吧。” 榑景明闻罢轻叹,“这还真是一刻不得休息呀,才一落地就得去谈正事了。” 随即,四位长辈便皆转身向后,朝向了扶桑天木树干的方向,接着,只见几道碧蓝辉光显现,其中的三兄妹变幻成了庞大的青鸾原形。 分别驮上了灵兰、榑景明母子俩后,便一同振翅起飞,向着头顶树冠的方向扑腾直冲了上去… …… 穿梭在空中的同时,榑浩榆、灵兰夫妇还不断向儿子榑景明询问起些他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以及青云境的情况与现状来。 尽管其中许多都早已从榑浩澜信中得知,但毕竟能亲耳听到儿子榑景明亲口说出,连带一些感受和细节,和传信还是不一样的。 榑景明对爹娘长辈们自然是毫无隐瞒,但他是所有时间几乎都待在天门山上,只有其中数月与师弟下山走了一圈,唯有这期间能算作真正的经历。 于是更多的事,他也难说出个所以然了,还不如叔父了解得清楚。 在三言两语的寒暄结束后,便轮到长辈们来跟他介绍更多这边的事物了,从这座高耸入云的扶桑天木,到万里之外、云顶之上的玄阙仙岛,再到环绕在青云境八方的承天境八大部洲… 接着,便说到了更为重要的正事。 说到玄阙宗与六神器的现状,再到十三万年前“噬天大阵”的真实面貌,再到玄阙宗为此准备的上中下三策,再到一切倘若没能完成或是失败便会降临的灾难般的后果… 十九天后在玄阙宗上由大樟长老讲给五个晚辈们的一切,此时在扶桑天木,便由榑景明的四个长辈一五一十的给他讲解清楚了。 榑景明字斟句酌的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此时的他,也逐渐真切的感受到了这承天、青云两个世界的天壤之别,这个延宕十三万年的大计此时就如一垒飞石击入心潭,在他胸中震荡开来了一阵阵不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