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之道?” 卫尘风疑虑道,“兼及修行与侠义,世上岂有此等道路?出世求仙与入世行侠,两者相反要如何共存?” 虽不久前曾在湫阴城与范兄见过一面,但当时却急着交换更重要的情报与进行其它安排,并未去问及这些事。 即便如此,卫尘风也依然记得范兄当时曾言此后要摆脱铉影阁行事,可却又自云已破两戒,再无资格返回天门山… 莫非当时他所想表达的,便是这样一条道吗? “哦?有吗?” 范成刚顿时是故作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所谓道路,都是行路者自己开辟的。世上本无路,有人走过,便成了路。这个问题,就得卫小兄弟自行思考斟酌了,呵呵…” 笑罢,便又接着给自己汩汩倒起酒来。 卫尘风此时则是转头望月,神情愈发凝重,沉思起来。 明亮的圆月皎白而完整,时而有流云飘来,隐入朦胧,但总是在众星拱绕间高悬深空,于璀璨中独显着耀光。 烈酒一碗接一碗的倒满而被饮下,阳台上的两个男人一言不发。 范成刚仿佛是不知醉意,卫尘风却是越发迟疑… …… 次日,八月十六。 北璃殿上例行早朝散去,虔公回到深宫中,同弟弟、侄女及两位铉影阁执事交代过了今日之事后,便退下离开了。 而过不久,便有铉影阁斥候来报。 自从与子显一同护送公主姜元夕回到郢郸后、便终日赋闲无事的卫尘风,终于在今日清晨,趁天未亮,便收拾行李、独自离开了郢郸。 江王姜枰闻知,竟是长舒一口气出来。 在两位执事面前、他的心思自然是无从隐瞒:卫尘风身为两国通缉犯,此番护送一回便罢,若与他江国王室再有什么更深的牵扯,日后若炎国当真强大,就不便于他再联合诸国了。 故以他的政治立场,自是巴不得卫尘风走,哪怕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剑执事昨夜才同他畅谈对饮,虽不至于完全揣测他心中想法,然也足以推断一二。 故他夫妻二人闻知的反应,则仅仅只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平静。 唯有公主姜元夕得知后,神情是稍显凝重了片刻… 然只是这刹那间展露、又迅速被压抑下去的细微变化,自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 自此以后,郢郸形势便也就此,以剑执事、刀执事、子显及十名铉影阁斥候,通过虔公控制着朝堂,彻底稳定了下来。 深居南方腹地,此处也自始至终保持着安定。 而出了江国以外的北方六国之地,则是大战持续不止了。 渊国战场,虽有郤泰亲自领兵抵抗、炎军攻势被短暂放缓,然面临城破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依然是难以挽回。由斧执事亲率的骑兵大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至八月下旬,便已打下了渊国超七成的城池地盘,且仍在不断推进… 时入九月初,炎军终于突破攻破一道防线、推进到了新梁城外驻扎,兵临渊都城外! 郤泰率最后数万余部退回城中,即将面临王都沦陷之耻、国破家亡之危! 宣南战场,收到探报的榑浩澜得知渊国情势危急,当即减轻向西攻势,调转矛头、逐渐迅速往北集结起了兵力。 倘若启军从南部发起强袭,渊国可谓必将沦殁! 这一举动自然给了宣军以喘息之机,在宣南原野上,原先与启、江两军鏖战许久的宣军,这回也是趁机压迫、把江军往南回推。 时隔十九年,这一年的大淄城是成功守住了。 即便周遭形势如此变换,王畿的黎王室依然是毫无动作,既无兵力动向,也无任何公开声明。 原因则再简单不过,在与黎太师白真摊牌后,薛珞与张若卿凭铉影阁力量,轻松牢牢把控住了黎京动向。白真再接收不到任何新的情报、也发不出任何一纸命令,他的所有秘密斥候都被斩尽杀绝,消失的悄无声息… 而当白真都无计可施的时候,黎天子昌定就更是毫无作为了。 天下乱战爆发一个多月后,最显着且无可阻挡的优势方便终于是清晰可见。 棋子或许进退维谷,棋手则是总能把控大局。 至于最是宽阔、平坦与广袤的宣西战场,发生的变局就更大了。 自从屈杉率军中秋夜到援、却连夜将整座云朱邑城连人带物完全搬空后,他与他手下三万多士兵的行迹,便再也没出现过。 未军统帅常丙真人与常甲真人率军稳步北进,更是见到离奇一幕,所到之处,每座都成了空城。 不见一个人影,不留一丁点粮草、柴火、兵戈、甲胄与器械。 在四面开阔的平原地形上,这样的城池即便再是坚固,也完全失去了战略价值,失去了镇守甚至占领的必要。 保持着这样的疑虑,未军持续顺利北进,连下数城… 人数不到炎军百分之二的未军,在同样的时间里,在宣西平原打下了堪与炎军所克相等的城池。 时入九月,未军已总计攻占十四城、行进到了宣西平原的中部,就连此前申正则任县尹的青城也已变作空城被攻下。 然而,屈杉及其所部数万之众,仍是如同凭空消失了般,没有露出任何行迹、传出任何风声,没在任何位置留守… 一般如此阵仗,不是将宣国城池拱手相让,便是有其它打算。 然而,常丙真人自恃手下修仙军战力非同寻常,即便一路推进过来已经感到奇怪,但却并不在意、主动忽视,只是继续北上。 那些空城也不留人驻守,只留下纛旗便离开。 至于寅军攻势,则是不容乐观了。 早在屈杉撤离云朱邑后不久,与申正则同驻在青城的芈筠一收到消息,便采取了与兄长相同的战术,主动将城池搬空北撤。 这回,除了继续坚守伤敌外,整合、汇聚到了更多兵力的芈筠也开始率军向北,主动出击。 而一开始就分兵两路的寅军,这回就越发再难以推进了。 在炎军、未军各有进展的时间里,芈筠派墨家弟子率军、夺回了原先西边沦陷的四城,将寅国东路军驱逐回了寅国境内。后又一路北上,将邘意亲率所部也步步反推… 九月初,墨家四十余名弟子统率宣军、集结在宣西北,竟完全收回了八月初被寅王邘意强袭吞下的八座城池! 如今的邘意所部已退回炎国境内、驻扎在了商泽北关的城墙上。 倘若此处再失守,由他邘意最先发起的奇袭便是完全前功尽弃,只得被迫退回寅国境内了! 而沿湖岸向南几里外,便是申正则、芈筠与墨家众弟子所率大军屯驻所在… …… 九月初四,清晨。 炎宣交界,商泽北关前。 连接着三国疆壤的商泽大湖,如今是随着秋分过后刮起的凉风而时有微波荡漾,更多时候,则是一片平静之上、泛起薄暮冥冥。 原野上杳无人烟,城关前高门紧闭。 楼前,一支支或挂“寅”字、或挂“邘”字的大旗迎风烈烈狂舞,旗下,甲兵俱齐的士兵们军容整齐、时刻严阵备战。 窸窸窣窣—— 未久,随着阵阵盔甲摩擦声响起,众士兵瞬间是全部惊醒、精神起来,纷纷向声响传来处望去: 只见来者是个全身魁梧奇伟、甲胄严整,肩挂披风、腰悬宝剑,剑眉星目、瞳光锐利,面上毛发浓密、鬓角及唇边留了一圈络腮浅胡,看着四十岁出头,却颇是有番威武英姿、豪气逼人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位昔日寅侯,在一场政变后夺过政权、改换了国号的当今寅王,邘意! “王上!” 从前称呼他作“军侯”的将士们,如今也已纷纷改口了。 “嗯!” 光是单单一句简单的应和声,邘意开口的声嗓也仍是中气十足、沉厚有力,甚至于…还多了几分沧桑。 究其细微,自然是与他之前政变主要靠的是未国修仙军,如今两路强袭又被打回原地,才开战一个多月便接连失策有关。 虽然此间收到各方消息,得知自己的奇袭牵动了天下大乱,但他也明白,方今的他是唯有“继续攻宣”这一条路。 若是打不下这场立身、立威之战,那么自己纵使政变成功也是白费功夫,迟早要被乐国王室反转,或是被未国窃取。 如今的他,可谓也是被逼到了绝境。 “今日是大雾天气呀。” 站在城墙边,邘意轻易便能望见不远处的湖上大雾,不禁眉头凝重起来。 “回王上,今日是寒露。” 面前士兵也毕恭毕敬的回答,“天气开始变冷,北风南下,树木凋落,商泽大湖自然是也会起雾。” “嗯…” 邘意随即抬手抚须,思考了起来。 “报!” 未久,便有士兵跑上城楼、追到王上身前,单膝跪下、带来了军情,“未相与大司士率军,前日已攻克青城!” “青城?!” 只见城上余众士兵是一脸喜色,邘意却是眉头霎时怒蹙… 同时听到,竟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反应。 “王上,好消息呀!” 当中一名位于邘意身后的士兵见不到王上脸色、下意识地祝贺了起来,“如此,只要我们大军南下,我两国联军便可歼灭墨家余党会师,彻底吃下宣西了!” “…愚蠢。” 邘意一转头,那冷漠的威严便瞬间喝住了下属,“说得轻巧,若南下这样容易,我等还至于被撵回到北边来吗?” “这…” 凝固的气氛中,被惊愣住的士兵顿时哑口无言。 “商泽北关若再丢,我军就只有退回寅国了。” 邘意神情凝重的解释起来道,“到那时…莫说宣国更多土地,光是宣西,又还能有我军什么事?” “本王最开始发兵,就不是为了与未国共分宣西。” “如今,未国安邴仍在临蓟驻军,镇压余孽。本王率军独出,如取不得宣国城池,连这也任由他未国夺了去,那将来…岂还有寅国?未国全部吃下了,哪还有什么‘南联未墨,东抵炎宣’?” 说完,邘意立即继续转看向那传军情的士兵去。 “屈杉可有消息?” “禀王上,没有。” 短短两个字的回答,邘意神色顿时更为迟疑,再度抬手抚须,陷入了沉思… 众士兵在等候中,无一个敢发声。 “如此看来,就只有一个最下策了。” 许久过后,邘意终于开口道,“本王稍候即刻去写两封信,你与人分送两方,唯有如此,我军困局可解!” “是!” …… 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起,雾气逐渐散去。 往南数里,宣军大营中。 在以木栅搭起的了望塔上,警惕程度不亚于寅军的宣军、也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远处的商泽北关城楼。 随着雾散,城楼情形也逐渐显现。 然而这一散,却是让巡视了望的宣军见到了惊人的一幕:原先发起先攻的、由邘意亲率的寅军,如今竟在撤去旗帜,大部浩浩荡荡的撤离商泽北关! “报!” 这边的军情同样飞速传到中军帐中,左司马申正则与军师芈筠正在探讨天下大势,然新的军情一到,二人俱是是瞬间神情凝重了起来。 随即,二人对望。 “撤军?” 申正则试问道,“邘意此番是何为?” “东边是四国首尾衔接,西边也是,邘意是想效仿这个。” 芈筠很快给出见解、严肃答说道,“炎、宣虽已断交,但并未开战,我军若乘胜追击,便是多撕破一张脸面,进军炎地。若是不追,回头对付未军,那寅军又同样可以折返,我等又是首尾难以兼顾,金角银边草肚皮,如同渊国、启国一样陷入两难之地。” “那如何是好?” 申正则听出不妙,继续追问。 “继续北进!” 芈筠神情坚毅决绝、很果断便给出了答案,“邘意只见战线变化,不知兄长奇兵,更不知我们战法与渊、启区别,如此才敢贸然撤退。只不过他要撤退,我们并不追击,也就不会中他任何佯败埋伏之类或其它计策。” “什么?” 申正则开始听得有些迷糊了,“继续北进,又不追击,这…是什么意思?” “邘意撤军,必只能撤回乐国。” 芈筠解释道,“而我们穿过商泽北关后,完全可以选择无视他,转而攻打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