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白桐便连忙抬手捂住口鼻、神情是凝重不已。 “范远?” 常丙真人抬手抚颔、目露疑虑的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哇,总觉得像是…在哪听过。” “上月底被宣国通缉的那个,炎王请贤书请到的奇人。” 常甲真人道,“七月初在江都策动宣国王子杨郜兵变,把他带回宣国后将之灭口,一个有点本事的天门山小道士。” “哦,他呀。” 在应声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后,常丙真人便继续转看向白桐道,“他策动兵变、杀杨郜灭口,逼宣江开战,显然是符合他炎国利益了。你跟他学了传音与剑法,却拜仲梅夫为师,助宣国守城,你们…打的这是什么算盘?” “炎国这回也没打宣国,总不能…是宣炎联合了吧?若是如此,又为何打开汕水关与商泽北关,放寅军进入宣国?” “哦,差点忘了,与其问这些,不如直接问个最清楚的。” 常丙真人一番话说完,便再度直视着白桐、运功施法问了出来,“白桐姑娘,你是哪国人?” 而话音落毕,便见一阵白光盈过,白桐再度在被控制与挣扎中两手缓缓拿开,而后,张嘴说出了回答: “宣…国。” 说完恢复自由,白桐便立即再抬手捂住了嘴。 然而,这被控制着脱口而出的答案,却是把她自己也给震惊了: 适才二位道长的法名与道号,自己明明也不知道,居然能在这常丙真人的法术下说出来,本已足够奇怪… 说出名叫白桐,也就算了。 可这回…即便已与姜元夕脱离关系,自己也只记得起是从小在江国长大的公主侍女… 这个法术却控制着自己说出是宣国人,这究竟又是怎一回事? “宣国?那没事了。” 常丙真人遂冷嗤一声、摆了摆手道,“看样子,不过是利益合作而已。”随即转过了身去,“没什么用了,杀了吧。” “师弟!” 却见常甲真人在此时,厉声叫住了师弟。 常丙真人顿时应声转脸、看向师兄去,露出一脸疑色。 “我等修道之人,切忌枉造杀孽。” 常甲真人道,“既然这小姑娘再没什么价值,就不必再为难,还是放了吧。” “为难?” 常丙真人道,“留着浪费粮食,放了泄露情报!我不为难她,宣军可就要为难我们了,师兄。” “我们的情报,泄露又如何?” 常甲真人道,“六国军队无一人修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我们对手,且由他们泄露,又能怎样?再者,她毕竟还有仲梅夫弟子这一身份,留着她,将来总归是个与宣国谈判的条件,不至于完全撕破脸。” “嘁,说过多少回了,师兄?” 常丙真人闻罢当即嗤笑,“未国若要北出,便必然要与宣国交兵,占据宣国地盘!才有和平安宁,才有稳定发展,才无灭国之危!既然注定会撕破脸,迟早要打、非打不可,又有什么可谈?还留什么人质?” “我也说过很多回了,师弟。” 常甲真人严肃道,“你若继续在杀伐、兵戈上越陷越深,只会与大道越离越远,道行再高,也永无证道成仙、渡劫飞升之日!” “师兄既然这样喜欢重复,那师弟便也再重复一回。” 常丙真人神色渐显愠怒道,“守护全未国的修仙弟子与百姓,便是我的大道!” “可这与枉造杀孽无关!” 常甲真人继续道,“要守护弟子与百姓们,多得是…” “够了!” 常丙真人终于是听得不耐烦、喝断了师兄一道后,遂摆了摆手道,“总是这般说辞,我懒得与你再争辩。不杀可以,但也不能养着、不能放回去,那…就只有一种方法处理了。” “什么?” 说到此处,师兄弟两人先后转身看向了白桐去,这一突如其来的眼神、顿时将一直观察着二人冲突的白桐惊了一跳。 常丙真人直视着白桐,神色冷漠决绝的说了出来: “废她修为,抛之荒野,自谋生路。” 说罢,便又转回头去对师兄说道,“此事就此议定,不必再争。还请师兄勿忘,只有在玉娄城和弟子们面前我需称呼你师兄。除此外,不论在朝堂、未国还是任何其它地方,你我的身份,都只是相国与大司士而已!” “好…” 常甲真人神情凝蹙,“明白,相国。” “哼。” 听到师兄答应完,常丙真人便再看向了白桐去。白桐见状,惊惶万分,当即转过身去—— 嗡! 然而,缶中四方无极之地,根本无处可逃。 紧接着,嗡鸣声响过,白光一盈,白桐四肢更是突然感到四面八方的压迫袭来、瞬间是完全不受控制… 被迫着转回身去,白桐不得已面对了常丙真人! 随后,便见他一抬手,那右手剑指尖端飞出来一道玉白色光流,射向自己,精准命中在丹田位置。 紧接着,下一刻: “噗!” 仿佛小腹处被正面猛踹了一脚般,白桐顿觉是一阵剧痛后、直接大口鲜血呕出来! 而后,麻痹与刺痛感迅速延及开去、遍彻全身,引得四肢也开始软绵无力,似是天地倾塌般的困倦感又紧接而至… 最终,便见白桐扑通一声,趴倒在了“地”上。 而那一阵玉白光流,则随后从她丹田处飞出,回到了常丙真人伸直着的剑指尖端,随后,消散化解了干净。 “这下就随你处置了,师兄。” “…嗯。” 话音落毕,便闻哗的一声,一阵白光闪烁、笼罩住常丙真人后,便见他消散无踪。 随后,常甲真人则驻足原地,静静看着倒地的白桐,神情凝重的观察了许久… …… 次日,八月既望。 昨日半夜,墨家弟子率军携全城百姓、粮草、物资财货撤出,兵分三路遁走。 焚烧战车与废弃军械的黑烟一冒起,便引得有巡夜弟子前去查看,却无所获而归。 至卯时天亮之际,未军再正式进发,正打算发起攻城时,云朱邑已无人驻守。 大军轻而易举的破开城门,进城搜刮,却在所有地方都只见得一片空荡,人影也不剩一个… 云朱邑,一夜间变成了座空城! 虽轻而易举取下此城,可却没有一个百姓,无所劫获,无人驻守,无人维持生产,连周围内外田地也被破坏干净,完全只剩一圈砖石土木围墙而已。 即便攻下此城,都只能说是白费时间与法力,更遑论留守… 相国常丙与众将不论如何仔细商议,甚至明知敌方有墨家相助,也始终揣测不出宣军的意图。 在疑虑之中,未军只得选择了继续北上进拓。 …… 然当未军从云朱邑开始继续行军后,司士常甲真人却从军中飞出,御剑飞回往了南方去…而不论是军中弟子,还是未国百姓,都并无一人得知他临时返回是为何故。 过去将近一整天,时至傍晚,常甲真人便飞到了比未都雍邑还更往南百里,未国既未靠海又渺无人烟的一处荒郊地带。 在荒郊上,常甲真人取出昭惠缶,将白桐从中释放了出来。 当白桐以一道流光模样重现于世,却已是一番虚弱且疲乏万分的模样… 丹田尽毁、修为几近清空,一夕间失去了毕生修为。 常甲真人放出白桐后,仍只注视着她,没再多做什么,也没收去她的剑,甚至没再多说一句话… 看着她神智清醒后,随即御剑乘风、升空离去。 趴在这处遍满尘土与砂石、连杂草也不生的荒漠地带,白桐见到恢复自由,常甲真人又已远去,便尝试着要爬起身… 然而,自己的力气却已远不如往昔! 跪坐在地的白桐于是伸起脏污的双掌,注视良久,顿时,心底感到是一阵深刻的绝望与难以置信… 历经九死一生摆脱逃离了被绑架、折磨的地带,虽变哑了,但终于能走出自己的路,还以为从今往后人生就要改变了。 然而,这四个月却如同幻梦一场… 如今,自己又回到了刚刚逃出来时的状态,甚至…可能比当时还更夸张! 虽无任何外伤,但却失去了全身的修为与锻炼起来的力气。 在本能的难过中,白桐眼角抽动着、情不自禁地便哽咽起来,喉腔也不由自主的呛动… 但很快,一阵凉风刮过,将她同样沾满沙土的长发吹得随风飘起。 同时这一下意识的闭眼,竟让她噙住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当再睁开眼时,白桐又瞬间变回是清醒无比,接着,连连眨动几道,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接着,两掌撑地、紧抿双唇,白桐用尽全身力气、勉强还是站起了身来。 放眼四周,一片荒芜,人迹罕至。 环顾一阵后,白桐看向了此时已即将垂落至地平线上的暮日去。 灿霞遍天,残阳如血。 与夕阳直视着,白桐回顾一生往事,心绪不禁是五味杂陈。很快,便感双眼刺痛,转过了头去。 随着神情愈发凝重,此时的白桐,终究还是拾回了信心。 白桐已是白桐,早已不是从前的公主侍女! 尽管剑招与传音术都还记得如何施展,却因如今双手力气而挥动不起,再轻巧的细剑,也只有当拄杖用… 那也无所谓,且就当拄杖用! 既然失去了修为,那就从头开始,重新修炼! “嗯?” 风再一次吹来,白桐朝风来的方向转过了头去。 此时正值日落,太阳的位置无限接近于正西,那么,这道风的方向便是东南!八月中秋在刮东南风的地方,只有南方。 那么此地,便已不再是宣国,不是未国便是江国。 江国自己早已随姜元夕逛遍、从未见过此地,而抓到自己的二人又都是未国朝中重臣,那很明显,这里便是未国南部了! 只感受一次风吹,白桐便确认了自己的方位与大体位置。 若往北走,可回宣国; 往东渡海,可回江国; 往西渡海,可去乐国,或如今该叫寅国… 来回循望一阵,思前想后之下,最终,白桐毅然决然的拔出剑来,撑拄在地。 而后,转朝向南方…迈步踏出! …… 与此同时,往东边的千里之外。 江都,郢郸城中。 早在数日之前,子显、卫尘风护送着姜元夕,三人便已安全穿越战线、深入江国,抵达了郢郸。 由于姜元夕身份尚需隐秘,故三人都经了一番乔装打扮,才混在人群中进的城。 进城后,三人便直接去金雀宫,面见了剑执事、刀执事、江王与虔公。 分别半年终于团聚,父女二人只可谓是都激动不已、热泪盈眶… 而后,王父、公伯与公主三人聚在一起,公主向二人讲述了自己离国半年来的经历。 两位长辈闻罢,都对没有任何背景、没有利益牵扯关系的卫尘风直赞,称他是真正的侠客。 同时回顾往昔,江王也不禁感到当今天下之乱,一切仿佛都是从炎国质子苍禹发起提亲、而他同意了开始的。 想到如今天下情景与自身遭遇,姜枰不禁是愧悔万分。 然而,朝堂正被铉影阁控制,儿子夷录在铉影阁手上,女儿元夕又的确与苍禹有情,再加上如今炎国势头…悔婚已可说是再无可能。 而姜元夕闻之,则言罪在从中破坏的宣国,她对此并不后悔,也不自责。 如今铉影阁虽控制着朝政,但实则也算是在保护着江国王室、协力江国攻打宣国,属于他们的共同利益之中。 在政治上,三人又各有各的主张,对此便不再多聊了。 往后,姜元夕便隐匿身份、住回了金雀宫中,没有再安排新的侍女。 子显与众斥候们一道,住在郢郸城中的铉影阁驻部。 战乱年代,不宜再动身游历,卫尘风也被极力规劝留下,而他再三思索过后,也选择了留在此地。 只不过,并没有答应住在铉影阁驻部或是金雀宫,而是找到郢郸城最大的客栈,自己花钱住了最高层一间有着面北阳台的房间。 在这个位置,他每天都能看到金雀宫的繁华与夜间的明灯… 住在郢郸的时间里,闲来无事的卫尘风拒绝与铉影阁或江国王室的任何一人见面,每天除了饮酒、练剑外,偶尔还会下楼巡街,凡见欺凌压迫之事,总会习惯性的出手惩治一番。 夜里回到客栈,他则会站到阳台上,吹着秋夜的凉风,注视宫中。 而没有人目睹到这一幕,也就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什么。 或许,他自己也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