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风荷鹿庄山上。 待家丁们全部远离,且当下周围也无他人靠近时,风听雨才转回身去、迈步走回到沈煦身前。 “好了,他们都走了。” 风听雨这回的眼神更为严肃了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哟,不愧是你呀,风听雨。” 沈煦见状,当即是故作姿态的啧叹起来道,“不过…看你刚才意思,好像又有弦外之音呀。怎么?是卖完了国,发现追悔莫及,想要撂下这烂摊子、抛弃必败之局不顾,不当这庄主、赶紧跑路了是吗?” “我的确不想再当庄主了,但…并非为此故。” 风听雨平静的解释道,“如此也不是找借口,至于究竟是何故…呵,对你这个将死之人,就无需再多言了。你还是赶紧把你的‘杀人诛心’给说完吧,不是想让我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吗?” “行啊。” 沈煦也淡然应道,“那风小姐自己觉得,铉影阁主究竟来过没有,我适才话语是真是假呢?” “当然来过。” 风听雨盘起手来答说道,“我虽不曾与你交手,不知你有多大本事、功力深浅几何,但你毕竟是瑶光楼主。就凭你是被捆在此处这点,我想…就不太可能是寻常的铉影阁杀手可以做到,我风氏家丁…就更不可能。” “至于你的话…当然也都是真的。” “毕竟…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你若要伤足我,当然须得都用真相才行。” “不过…我适才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发现,楼主,你好像想得简单了。” 风听雨说罢,便蹲俯下身、凑上了前去。 “呵,什么意思?” 此时听得有些疑虑了的沈煦、同样也开始故作镇定,冷嗤着反问起来。 “你这样想啊。” 风听雨遂说道,“既然铉影阁他们…早早嘱咐过要留你一命,那为何今日,还要阁主亲自来一趟呢?” “如果只为击败并制服你,那为何不直接将你带走,还要留你在此处,告诉你许多秘密呢?” “事到如今,依我看…他的目的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不就是为了让你能见我一面,为了当下这一情况么?不就是为了借你之口,把这些杀人诛心的真相一并传达给你我二人知晓吗?” “我是已经听懂并且想明白了,楼主,不知你可否明白?” 风听雨话音落毕,抬看向天,眼中是生出了许多深邃的无奈与忧伤,当中甚至还透出一抹绝望。 “什么意思,风听雨?” 沈煦疑怒道,“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好吧。” 风听雨应罢、便再凑上前去。 此时,已是几乎贴到了对方的耳边,那呼喘出来虽是热气、却每一个字都带给沈煦止不住的颤栗… “苍禹在铉影阁,作为炎国王子、以及可能将来的炎王,他对与炎国接壤,水草丰茂、国境一片平坦的渊国有野心,想吃下包括瑶光楼、风氏与郤氏在内渊国的一切,也是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如你所说,与铉影阁合作,盘谋策划,一路引导与推动,制造了这整件事,为将来炎军进入渊国做足准备。” “削弱风氏,除灭瑶光楼,寻机下场、坐收渔利。” “他利用了我风氏的复仇心理,利用了你瑶光楼主的贪欲与野心,利用了郤元帅想藏弓烹狗、卸磨杀驴的心思,让我们几股渊国势力自相消耗,互相拼智谋、拼心机、拼实力…” “玩到最后,我们全都是输家,只有他成了赢家。” 风听雨说到此处罢、便是退了回来。 “到现在,我是输得心服口服,不想再比了。就是不知楼主你…还有郤元帅,你二位如何想了。” “好哇…风听雨。” 而听完这番话的沈煦,却已是满目狰狞,“难怪那日在奄城与你谈判无果,原来…你早已是烂到骨子里的卖国奸贼了!你早就想明白要卖国了!” “随你怎样想吧。” 风听雨站直起身,一脸淡定、无动于衷,只轻叹着继续道,“不过直接这样说倒也不至于,毕竟…我也正在用真相伤你,我确实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回过神来时,事已经办完了,渊国要发生什么,我们已经回天无力了,那…还挣扎些什么呢?” “就这,还是阁主主动把线索透露给你我,我才想出来的,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比的?” “唔…这样说吧,我是这么想的啊。” “我们三方都是输家,但…比起你们,我风氏配合他们行动,至少稍微赢了些,小赚了一出,毕竟…我们杀足了够多的瑶光楼恶徒,给家人报了仇,也为国除了害。” “而且…任凭你如此执着的,再怎样污蔑我卖国吧。” “那什么是卖国?何谓国?我看,我们行医济世之人的理解,跟你们这群受雇行凶的恶徒…可能是不太一样。” “我也记得,我十日前在奄城,就与你说过了。” 风听雨站直着身板,俯视着楼主,目光是坚毅决绝中还带着十足的冷酷无情。 “方今天下,本即是大黎王朝册封的各个诸侯国,七国之间…俱是说着相同语言,有着相同习俗的黎民百姓。” “王公贵族、朝野将相、国名国号再怎样更替,诸侯争霸再怎样迭起兴衰、风云变幻,把战火烧得无边无际…” “这天下万方的芸芸众生、万民黎庶,不都还是黎朝子民吗?” “这些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的百姓们何辜?我们世代驯养獐鹿、种植草药、治病救人的风氏又何辜?” “我就直说了吧,楼主。” “你瑶光楼作恶多端而不自知,还狂妄自大、自欺欺人,觉得要是你们被灭了,渊国也会灭,想骗到手下们或试着来骗骗我也就罢了,把自己也骗过去,可就不值了。” “要知道,就算是苍禹当上炎王,率兵南侵,展开灭国级的领土扩张战争,吞并渊国领土…” “甚至,炎国吃下了整个渊国吧,那又如何?” “最多,不也就只是住在新梁的那群,五百年前受封为渊国公侯的、还有如你或郤氏这样不希望和平的,从此也废为黎庶,或是…如今日般杀掉,下去陪我风氏族人一道而已吧。” “可是…只要渊国百姓尚在,渊国…不就一直在么?” “既如此,那我今日明明是配合铉影阁为国除害,这卖国…是从何谈起?你说呢,楼主?” 风听雨直视着沈煦,神情坚定。 如上长长这一番话语,说得是言之凿凿、出口无愧于心。 “这,这…” 而沈煦适才一边听着时,一边都是逐渐露出愈发难以置信的神情,听到最后更是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两眼都皱成了两条长缝… “风听雨,你…是疯了吧?” 过不久,便见沈煦又开口问道,“还说我自欺欺人,你这…你难道就不能转头想想吗?你刚才说出来的这番话,你自己觉得合理吗?你自己听着,这像是人话吗?卖国都让你卖得心安理得了?” “麻烦,真是够了。” 十日前就反复听过,今日又听得他如此说,风听雨便终于是不耐烦的啧叹两声,抬起了手中刀来—— “喂,你做什么?” 沈煦见状登时讶异、连忙慌张叫道,“铉影阁主可说了啊,留我一命啊!你过来做什么,喂!” 而风听雨则是再度蹲伏下身,伸出刀去、搭在了沈煦肩上。 “那我不是也说了吗?” 风听雨平静道,“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让我二人能单独见面,能借你之口、向你我二人坦诚他的意图,那如今不就已经达成了吗?” “既如此,那我还留着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照你的理解,我风听雨已经心安理得的卖了国…” “那岂不更好?反正渊国已经回天无力,我这个时候多听他一句嘱咐,也不能阻止他们不出兵南征,那我何必还要遵守?” “哇…这么一想,那铉影阁主真是把我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算得太准了呢。” 边说着间,风听雨逐渐将刀刃缓缓移往了沈煦喉口去。 “我风听雨今夜…是完全被仇恨吞噬了,若不能趁此机会,亲手将你这家伙…千刀万剐的话,我…可是会抱憾终身的。” “不,不…” 听罢此言,沈煦也顿时明白了一切,知道死亡是近在眼前了。 此时此刻,曾杀人无数的他,紧紧注视着喉口前这杆锋利的刀,居然也开始畏惧起了死亡,也开始渗出冷汗、浑身颤栗… 终于,便见风听雨纤手猛抬而起—— 唰! 银光簌过、猩红飚出,沈煦的整只左耳脱飞了出去! 随后,风听雨收刀回鞘、眼神冷漠无情。 “呃,啊…啊!” 沈煦正瞠目结舌着,过片刻,那剧烈袭来的疼痛传来、才终于是逼得他痛苦无比、惨叫连连… “一刀结果了你,太便宜你了。” 风听雨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你还欠许多血债呢,铉影阁让我留你一命,可没说…要让你四肢健全。” “风听雨…你,疯了!啊…” 沈煦强忍着剧痛的啸叫道,“有本事…杀了我!不要…羞辱我,你这样…杀人前还要折磨的,算什么…行医济世、治病救人,你…” “世人总是如此。” 风听雨摇摇头、无奈轻叹道,“好人平时做成百上千件好事,但只要做一件坏事,便是堕落深渊、万劫不复。恶人平时造无数杀孽、干数不尽的坏事,但只要救了一人,做了一件好事,便能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呵呵…” 说罢,未待沈煦回应,风听雨便直接蹲回下身去、伸手将那始终抓在手中的粗布塞回了沈煦口中。 然而对于这番话,沈煦正好也无从反驳。 此时的沈煦,是正被捆缚住双手,又被封住了经脉、无法运转内功,所有的疼痛都最是真切的传来,只能在颤动中不停地蹬着双脚,被塞着布而无法合上的大口使得他在痛楚的挣扎中,很快便满头热汗、津泗交纵… 风听雨再退回去,站起了身。 “我终于…做到了。” 只见此刻的风听雨,却也同样是激动了起来,连连眨动着的两眼间、很快又再度涌出了热泪。 “爹,娘,二叔,二婶,你们看到了吗?” “瑶光楼…终于杀干净了。” 抬望向了清澈无比的漫天星空,风听雨再也抑制不住心绪、喃喃自语了出来。 …… 山下风於邑,风氏医馆内。 在将近所有出动的铉影阁杀手与炎军士兵都回来集合完毕、汇报过情况后,铉影阁方终于也可确认,加上有张若卿“内部策应”,如今,集结埋伏在城中的瑶光楼喽啰、斥候、杀手到执事,已尽数死绝! 必须坐在轮椅车上、无法自保的少爷风书雪安然无恙,二十名炎军士兵,除四人被杀外、另十六人皆只小有负伤而已。 包括子显在内的数十名铉影阁杀手,偶有小伤,但无一人阵亡。 跟随来的郤府门客,则全部被斧执事亲手制服、保留活口,每人斩去一臂、断绝他们自尽的能力。 在今夜事发前,身份就已在铉影阁中被公开了的张若卿,则在付出了“卓绝贡献”后、筋疲力尽的晕了过去,如今也正在医馆内被安好照看着。 在专精医术的风书雪诊治下,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并在身上各处外伤敷上医馆内现成就有的伤药,救治十分及时。 风於邑城内的情况,已完美解决! 剩下的,便是上风荷鹿庄去,与风氏汇合了。 当出门登高远眺,发现风荷鹿庄方向的火光已经平息后,这边便也猜测,山上的情况或许也已了结,便不打算再多带人了。 于是,留下风书雪在医馆内照看伤者,其余几乎所有铉影阁杀手与炎军士兵镇守保护后,斧执事便单独带上了子显与柳随山,收拾行装、出了城门便往山上赶去。 当柳随山向“斧将军”问起为何要带一个自己去时,斧执事却是没有作答。 而回想起适才在医馆内听到的许多让自己迷糊的话、以及杀手们回来后无意间听到的有人与斧将军的交流,柳随山心中也是有许多不安… 或许,今夜的这个秘密任务,算是顺利结束了吧。 可是…是否真正要有什么大事,要紧随其后展开,甚至…接踵而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