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锋利的长剑,刺破布衣、扎穿过高丹的胸膛,从厚背透出,嵌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除两眼突然瞪圆外,鲜血更从其喉中涌呛出一大滩,以及胸创间开始滋射。 高丹的生命,也开始飞速流逝了… “你不是…刚派完屈杉出去么?” 安邴此时补上了解释道,“你都如此安排了,以你意思,明显是要主动干涉、反对邘意政变吧?” “还装什么清高,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呢?” “呵…虚伪。” “既如此,那把你这个…不想让乐国百姓过上好日子的‘阻碍’之一除去,也就理所应当了吧?” 安邴冠冕堂皇的说道,“如此…又何来‘屠夫’之说呢?” 然此时,高丹已是全身感知模糊。 尚未瞑目的他,留在尘世间的最后一抹意识就连这段话也没能听完,很快便神色黯淡了下去… 随后,全身开始止不住的痉挛、抽搐,两处伤口与喉腔中喷呛出的血开始愈发平静… 接着,心跳逐渐放缓,微弱的呼吸也慢慢消散,最终,完全停止。 墨家巨子高丹,遇刺身亡! …… 在这七国最小、南狭一隅之地,在短短半日内发生了如此多大事…然而,所有参与者却皆因各种缘由,使这些事都被封闭在了乐国境内,再天大的消息,也很难如其本来可能应有的效应传出去… 正如铉影阁与黎太师白真所料的般,寅伯邘意,将要掀起一阵动荡了。只是当前,几乎所有相关其他人士,都仍被蒙在鼓里。 若等到他真正准备万全、主动去引发时,天下人…将要如何应付呢? 次日,六月廿六。 这天傍晚,正值日落西山、灿霞遍天之际。 千里之外,渊国南境,渊都新梁城。 一队“久未谋面”的熟面孔,出现在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市井巷陌一片繁华的新梁街道上: 这队人有一二十众、连人带马,拉着几车银货掺杂的木箱。 当中人人佩刀,身穿杏色长衫,为首的则还是个身高七尺、一袭杏色长裙,梳马尾辫、眉清目秀的少女。 正是在外行商,已久未返渊了的风氏商队! 商队此时所在位置,正是曾经开张营业、分店遍满全国,如今已闭门、连匾额也摘下来了的风氏医馆。 然医馆虽关,这栋楼却仍是风氏财产。即便不开门行医看诊、售卖药材,亦仍能当做他们的仓库及栖身之所。 此刻,看着堆满尘泥的小楼,首领风听雨本来水灵的明眸,此时也是神色复杂,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在场虽是同一批人,可只有她自己算是真正亲身经历了、并深刻记着,三个月前发生在此处的又一场夜袭的。 当时,来自未国的卫尘风大侠为保护他们,眼疾手快斩了七个郤氏家丁,还一路追杀那郤达到了他府里去…虽主动揽下罪责、成为渊国通缉犯,助当时商队脱险、暂时度过了一回难关… 可实际上还是无可避免的导致了,风氏已与郤氏彻底决裂。 那么…当时那七人,算是枉死了么? 卫大侠三个月不闻声息、不见踪影,及他们商队有家也不能回、还美其名曰为“走商”的逃亡… 这些种种付出与牺牲,又算什么? 本与郤氏及二叔合谋攻炎的乐国寅侯,在寅城遭一番埋伏反制后,又紧接被乐王降爵削权… 参与当夜事者,如今除墨家外、皆已离开了乐国。 那位寅伯又是否已对墨家做出了什么报复,或是继续他“强迫墨家合作”的想法? 墨家巨子、屈兄与芈姑娘的养父修夫子最近被弹劾离位,身为大弟子的屈兄也被逐出墨门,是否又与这有关呢? “…小姐。” 这时,只见一名家丁上前,唤醒了沉思许久的风听雨。 “噢,没什么。” 忽从紊乱思绪中走出的风听雨应罢,看了眼家丁后,转看向锁上的大门,片刻便转回身去、对众家丁说道,“诸位,今夜就在此安身吧。而后依我所安排的,好好吃饭休息,明天接着上路…至于郤府那边,我一人过去即可。” “…是。” “听候小姐吩咐。” …… 未久,酉戌之交。 新梁城中,在紧邻着新梁王宫,一座墙高院深、如迷宫般复杂的庞大府邸的正门前,风听雨已纵马一匹、孤身来到了此处。 紧闭着的大门前,两个高大壮硕的守卫各持一杆高过了头的长槊、站在各有一座的石獬豸边,神情极是凶煞。 高门匾额上清楚写着两个大字——“郤府”。 虽是家族府邸,可府苑门前也同样立有一块木牌,上书“军机重地,闲人勿近”… 就连开门用的铜环扣,也是两个凶戾的兽首状。 才在门前瞧一眼,便感受到这郤府散发出了一股对外不友好的森严,令外人几乎都是不寒而栗。 “你是哪来的小姑娘?” “去去,走开,这可不是你等平民能随意靠近的地方…” 见有个穿着寻常的小女子靠近,两名守卫更是摆出脸色、下意识的想尽快将人驱走。 然而,不过是因为常奔波走动,风听雨的穿着才向来十分朴素。 平时赶路的她,为方便骑马、甚至穿得还是裤子,接近男装。 此时这一袭长裙也是知道今天要进渊都才特意换上的,即便如此,也依然只是最简单、基础的花纹与配色,没有任何赘余装饰。 “呵。” 此时被两个守卫如此对待,风听雨见状,不禁是摇头嗤笑了一声。 这下至少能确定…这两位应当是不在三个月前的夜袭者当中了,否则,该能认出她才对。 趁两名守卫疑惑着还未反问,风听雨便突然收起笑容,严肃的看向他们、作揖道: “在下,渊北风於邑,风荷鹿庄风氏庄主,风听雨。我有些话,想私下单独与郤元帅谈一谈,烦请通报,不胜感激。” “啊,这…” 两名守卫顿时神色讶异,面面相觑… 这个家族,这个名字,可是他们整个郤氏上下、近来已被叮嘱了无数回的“重点关照对象”… 于是,只见两人在愣了片刻、又看了风听雨一眼后,便没有回答她,而是其中一人转过身去,拧动兽首、松开锁扣后,推开了原先紧闭着的郤府大门… 此时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倒没有什么特殊,而是与其他大户人家相同,是一堵形制标准的影壁。 壁上正中央处有个石刻图案,正是郤氏的家徽。 正在风听雨凝眉注目、谨慎着想多观察些府内情况的同时,那守卫便抬脚跨过门槛,步入了府中。 绕过影壁不见了踪影后,随着一阵小跑声,渐行渐远… 实际上,自从在寅城被风听雨取了货款、逃离乐国后,只能将矛头对准墨家的邘意也并未放过风氏。在他看来,密谋夹击之事不成,货款被取走,对他而言,居然也属于羞辱… 于是,早在天使到达临蓟前,寅侯使者便先一步分别抵达了渊国的奄城与新梁,向瑶光楼与郤氏知会此事的同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此起,便如风听雨所料的般,风荷鹿庄遭到了更严密的监视与控制… 而一直率队在王畿、宣、启三地范围内来回走商,迄今已近两月的风听雨,即便正被风氏、瑶光楼、郤氏、新梁朝堂、寅伯部属等多方势力同时在找寻着,就连被逐出新梁、派往宣国的郤达,其手头事务之一、也包括查找风氏商队下落…风听雨的行踪也并未出现过在他们的手眼里。 逃亡的同时,她还能顺带把生意也做了… 如今只过近两月,她手上货银便已翻了一倍有余! 然今日,风听雨不仅率队主动返回渊国,直接来到于她而言应是最危险的新梁城,甚至还敢是单刀临门,只影孤身便站在了郤府正门前,更是开口便直接要找郤元帅单独谈话… 此时的风听雨,在作何打算呢? 风听雨在正门前等候了好一阵后,也终于听到一阵步伐声伴随着盔甲摩擦声由院内传出,渐而由远及近。 很快,便有两人绕出影壁、走来到了正门前: 只见除了适才那名守卫外,一同出现的来者,是个身材高大健硕、魁梧奇伟,挂着一身粼粼银铠、鲜红披风,腰挂一把宽刃大剑,手抱着一顶雁翎盔,一头乌发扎着个小球髻却有着冗密白须,粗眉大眼… 眼神若邘意般锋锐,但比他是少了多番凶戾、多了几许豪阔,真正有“镇国大将”之气概与风范的一位老汉。 正是渊国中军元帅、新梁郤氏家主,郤泰! “风小姐,好久不见。” 当着两名守卫的面,这位五十多岁且身兼元帅的老家主,竟向一个看起来仅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抱拳问候。 “郤元帅安好。” 风听雨作揖回礼。 “进来吧。” 郤泰侧身向自己府内招呼道罢,风听雨便点头应下,而后,随同进入了他郤府去。 守卫们则自觉的负责去将马匹一同牵上,带到就近马厩处安置。 …… 在郤元帅的亲领下,风听雨穿行在他的庞大府邸内。 这里由外及内,有着层层亭台楼阁、屋院巷陌,明明是建在城中、还毗邻着王宫,还比坐落在山上的风荷鹿庄要大出数倍。 亲身在这其中走过,第一回来的风听雨也着实才体会到郤氏的庞大,以及与他们风氏的差距所在… 一路走来,有不少人见了郤元帅便打招呼,但几乎都不认识风听雨。 郤氏本姓人口,与住在府里的媳妇、女婿,家丁、武师、教习、士兵与其他下人,一路循望而来,少说得有五百来人! 即便是遭遇夺刀夜袭前的风氏,也在三倍以上,何况如今… 然而,单刀临门的风听雨一路尽量克制着情绪,自始至终保持着冷静,没有将任何的惊诧显形于色。 郤泰隐约有所观察,不由也是心中啧啧赞叹。 不久,郤泰便领着风听雨走过百丈,来到了郤府内部一间建在一座高阁背后、仅有一间小楼与两扇门扉的院落里。 在老家主刻意叮嘱下,守在院门处的侍女也随即远离开去。 很快,周围四下便再没有外人靠近了。 小楼深处唯一的一间小厅内,复杂而精美的烛台灯座已被郤元帅亲手点起,整间小厅亮堂十分。 窗边凸起的榻台上,一袭长裙的风听雨安静的并膝跽坐。 另一边,魁梧的老元帅郤泰则卸去一身沉重盔甲、解下披风,露出了他平日里从军营回到家的常服穿着。 接着,更是亲自斟茶,彬彬有礼的递给风小姐去。 为不使她怀疑,也先自己轻抿过一口以示意。 “…风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魄力,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地独自将许多家族事务料理清楚,在这般条件下还能保住风家。实话说,我郤泰其实是佩服的,你可比你叔父厉害得多。” “哪里,郤元帅过誉了,这一方面,还是叔父坐镇后方贡献更大。” 在饮下第一口茶的同时,两位家主也完成了第一轮客套。 “直说吧。” 礼貌过后,这位统领大军的中军元帅便收起了笑容、开始直截了当问道,“渊国这么多人在找你,你能躲过两个月便罢了,怎的在此时…竟敢现身新梁,还独自一人到我郤府来了?这可实在…有些反常呀。” “不反常。” 风听雨应道,“郤元帅与乐国寅伯邘意相似,善权谋斗争,该是想得明白才对。我这样做,正是打算要找郤元帅你…来谈一项‘合作’的。” “哦?” 郤泰听得神色疑惑起来,“合作?我没听错吧,风小姐?” “…是合作。” 风听雨点头肯定道,“如郤元帅所说,这两个月我是在逃跑、躲藏。而如今我以为,是时候该回风於邑了,但我早知…你们是不会轻易放我通行的,所以,我先到新梁,来请求得到郤元帅的庇护,以便在通过瑶光楼地盘奄城时、直至最后回到风荷鹿庄后,我的人和货都能毫发无损。我如此说了,郤元帅应能明白我意思吧?” “你…” 郤泰听到这里,注视着眼前这小妮子的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你…又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可没有,呼…” 风听雨微笑着,端起茶杯到嘴边、吹了一口气罢,便继续解释道,“我只有自己和一队商队家丁,还得到处逃亡,哪探听得什么情报呢?郤元帅不必多想。自始至终,我所能得知的,都只有和黎民百姓们间的市井流言而已。” “你该不会是…” 郤泰抬手抚须、神情肃敛的追问道,“…和‘铉影阁’勾搭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