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潇龙扯着嗓子把风月楼众人都嚎醒了，岑妈妈走到墙根底下听着几个孩子说话，也没有上去打扰，春樱是霍家的人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说句晦气话，就算霍潇承死在战场上回不来，这丫头也能抱着牌位嫁进霍家给他守寡。 死丫头，脾气倔着呢。 “师兄，那你小心点儿啊，这几天我多给你做点干粮，到时候你到了那边吃，吃没了就给家里送个信，我再做” 二黑点点头，他不知除了霍家人之外同谁告别，算下来也只有二丫和师父了，黑壮少年被灶火烤得脸蛋发红，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个头绳说道 “我看你不喜欢簪子，就给你买了这个” 二丫和楼里其他姑娘不同，因着在后厨做活，所以从来不用簪子梳头，每天都拿绢花把头发挽的严实。 过年时候他同家里人一起去给亲人买礼物时候就看上了这朵绢花，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送出去。 这回好了，人都要走了，再不送出去可能这辈子都来不及了。 霍潇承昨天对他说过，上战场是拼命的事儿，小命弄不好就没了，万一回不来呢？ 二黑知道的，他也明白，但是他就是想去。 没有为啥，因为霍潇承也去，到时候要是真出人命了，他死也能死在兄弟前头，最好潇承能回来，毕竟他还有爹娘有妹妹。 而自己…… 孤家寡人一个，没了就没了呗。 “就这么定了，我去” 霍述文不给儿子反驳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爹，你就算不让我去也没用，你想出人头地搏前程，我也想” 你想给你女人出气，我想给我女人一个出嫁风光，大家都是男人，不能因为我是你儿子就比你低一头。 何怡不出声。 她心里明白，出声也没用，自己男人和从自己肚皮爬出来的孩子，她比谁都了解。 要说现在屋里最郁闷的就是霍潇龙。 本来说好就走一个的，现在家里三个男人都要走了，小团子有些接受不了。 “你去就去！拉着二黑干哈？” 黑壮少年听到被点名，有些局促 “不是伯父，我是自己想跟潇承一起去的” “二黑哥，当兵要户籍，你有么？” “啊？” 户籍？二黑从生下来就没有这东西，当时进平阳县都是跟商队一起回来的，没查户籍。 “我没有啊”少年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没有你就去不了” 霍潇龙心里想着，好歹总能留下一个吧，黑壮少年顿时感觉小了一圈，垂头丧气的。 “没事儿，我明天领你去官府办一个”霍潇承说道 好歹是与衙门熟人，走个后门应该没啥问题。 小团子嘴又撅起来了，行吧行吧，反正是一个也留不下来。 她站起身，冲着炕上三个男人哼了一声，走出房间。 “她又咋的了？”霍述文有些摸不着头脑，冲着自己媳妇问道 何怡也不太想搭理他，没好气儿的说了句 “自己想” 你闺女不拿着刀去边城军驻地砍萧岚义就不错了，还问为啥，好不容易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没好几天又要分开，搁谁身上谁乐意，偏偏脑回路不好的三个男人生在她家。 “明天去办户籍，二黑上面写啥名啊？”何怡问道 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个大名，天天二黑二黑的叫。 “就叫二黑啊？” “你姓啥？全名，大名”霍潇承在旁边解释道 “不知道……没有” 二黑挠挠头，这个真没有，她娘没告诉他爹姓啥，从小也就喊他二黑“ “要不跟咱家姓呗” 少年郎看向他爹，他爹想都没想就点点头，霍述文也是孤儿，姓名都是师父给起的，给孩子用用能咋的，都是一家人。 “霍潇墨”何怡开口道 反正叫二黑，都从潇字儿完事，让他三个琢磨，琢磨到新兵开拔也想不出来。 二黑说不出来话，只觉着嗓子眼发堵。 等到户籍真正拿到自己手上时，黑壮少年才觉着，自己有了归属。 “娘，你看，我有户籍了” 二黑今晚没在霍家住，而是拿到户籍就出了平阳县，回到了小时候他出生的关外。少年躺在枯草地上，举起户籍，对天上的星星说道 “我遇到了一家特别好的人，他们愿意……愿意带我一个” 少年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你不说我是大燕人么？你看，娘，我从今天开始就是名正言顺的大燕人了” “你儿子现在还认字了呢” “我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兄弟” “伯父伯母说，愿意当我爹娘，等明天我回去就磕头认亲” “我现在天天可以吃饱饭，娘” 黑壮少年自言自语的说着，眼泪在他脸上肆意翻滚，顺着眼角滑到枯草上。 “娘，我想你了” 二黑记忆中的女人脸庞已经模糊，但他仍然怀念那个每天晚上轻抚自己后背，拍着自己睡觉的手。 “等我，等我也有出息了，就接你回大燕” 他娘埋在草原深处，离平阳县很远。 “娘，我会过得很好很好，你放心吧” 这片草原的星星与平阳县的别无二致，可是少年就是觉得，在这，能离娘亲近一些。 他把户籍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翻身上马，往平阳县赶去。 毕竟明天还要给爹娘敬茶呢。 少年走后，刚才那片枯草地上的星星闪了闪，仿佛在告别，仿佛在回应。 我儿，希望你如愿以偿，余生平安顺遂。 匈奴与大燕恩恩怨怨几百年，无论哪个皇帝上位都是要打上几回的，双方都占过上风，又相继落入下乘。 皇权博弈的牺牲品，就是二黑娘亲这种平民，他们什么也没做，却徒劳遭受这弥天大祸。 被匈奴碰了身子的女人不敢回家，怕让家里丢人现眼。 肚子里的孩子让她走投无路，投死无门。 漂泊无根最后死在他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少年披星戴月，驰骋在回家路途中，马蹄溅起泥坑里的泥水，踏碎了天上那几颗晶莹。 前路不回头，往后不可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