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一直在朱载坖的手上。 而徐阶接下来想要使用的手段,也被朱载坖三言两语给堵死了。 聪明人把话说的糊里糊涂,却又让双方心里面明明白白。 徐阶有些惊讶。 他惊讶于当今陛下的改变。 这还是在裕王府中,与景王争立之时,那个唯唯诺诺的裕王吗。 “徐阁老,海瑞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朕的旨意已经下了,就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徐阶无奈起身。 “是,陛下,那老臣就先告退。” “不,正好朕也有一件事情要同徐阁老讲一讲,你坐。” 徐阶闻言,只能重新坐下。 “朕本来是想找你,与高拱,李春芳几人共同来的,但想着阁老既然到了,那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只给阁老商量一下,也足以。” “陛下,何事?”徐阶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陛下登基也两个月了,每逢朝廷有事需要他定夺的时候,都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了内阁处置权,怎么今天还专门有事找内阁的人商量呢。 “哎,朕登基以后,就一直想着以往的人,想着之前的事情,阁老,您猜一下,朕最想的人是谁。” 徐阶闻言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朱载坖。 他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朱厚熜在位的时候,让官员们去猜他,不过,先帝的文化水平明显比陛下高,会引用诗句典议,要不自创诗句,更显高深莫测,当今陛下,就是直接开口问,目的性强。 “老臣不知。” “严嵩。” 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徐阶稍稍愣神。 这个时候,陛下提起严嵩来,做什么? 正在徐阶愣神的时候,朱载坖便继续说道:“朕没有想到杨继盛,没有想到夏言,反而想到了这个青词宰相严嵩来……朕记得景王对皇位野心勃勃,和严嵩,严世蕃走的也近,他的母亲很受先帝的喜爱,朝中有依靠,后宫有仰仗,景王在那个时候,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皇子,而朕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那个时候,朕就在想,在二哥去世之后,朕才是长子啊,为何,严嵩不愿亲近,扶持与朕,而是要去扶持一个很难得到皇位的景王。” “到了现在,朕明白了,严嵩是看懂了先帝,先帝也确实想过要把这大明的万里河山交到景王的手上,景王越是张狂,严党越是得势,朕也就越发低调谦和。” “哼,徐阁老,严嵩自认为看懂了先帝,可朕要对你说啊,他看到的只是先帝想让他他看到的,先帝的手段,是朕无法想象的,景王越发膨胀,先帝看在眼中,渐渐不喜,而扶持他的严嵩,也第一次被先帝不喜,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年,景王被勒令离京就藩,朕的身份就已经确定了,景王刚走一年,也就是到了嘉靖四十一年,严嵩便倒了……” “所以,朕啊,到了此时,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当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事情,便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对手去犯错。” “徐阁老,朕给你说这些陈年往事,要讲了讲这些旧人,你可知朕的用意。” 徐阶当然明白,朱载坖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徐阶。 严嵩。 不是你们扳倒的。 而是,先帝不愿再用了。 虽然徐阶明白朱载坖的暗示,却不懂这个暗示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陛下,老臣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想到严嵩不久后,朕还想起了一个人。”说到这里,朱载坖略有停顿。 而徐阶抬头望向朱载坖。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徐阶的脑海中了,而他也明白了为何皇帝陛下会对自己讲述这些陈年往事了。 朱载坖开口道:“胡宗宪,在京赋闲一年的胡宗宪。” “朕记得,东南已定,胡宗宪首功,本来,他是能够封爵的,不过,因为严嵩的事情,连累了他……”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陛下,胡宗宪是严党啊,他贪墨军需,贿赂严嵩,严世蕃父子,这是有实证的。” 而站在朱载坖身后的陈洪,一看到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后,当下,立马想起自己刚刚打断陛下话时的那顿训斥。 当下,眼睛一眯,想看陛下发火。 不过,其结果却让陈洪大失所望。 徐阶打断了朱载坖的话,让朱载坖脸色变了变,他想发怒,可又不能发怒,在怎么说,面前的人,不是陈洪这样的家奴,不能任意打骂。 朱载坖深呼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常,而后顿了一会儿后,又出现了笑容。 “徐阁老,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可耐心等待……\" 徐阶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失礼了,他赶忙起身:“陛下,老臣失礼……” “怎么又起来了,坐,坐……”朱载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徐阶闻言只能再次坐下。 而在朱载坖背后站着的陈洪,没有看到陛下大发雷霆的样子,颇为失落,刚刚眯起来的眼睛又重新睁开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是喜色跃然于脸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是把自己当自己人啊,不把徐阶当自己人,不怕嘴上骂,就怕心里恨。 不得不说,陈洪自我安慰的本领,还是有一套的……又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胡宗宪是有大功于社稷之人,虽有罪,但念其过往功劳,朕觉得应该可以网开一面,朕知道若是启用胡宗宪,徐阁老定是心中不满,这不,朕专门找徐阁老谈一谈。” “国事艰难,胡宗宪累有军功,亦有治军之能,先帝宽恕赦免,若是就这样将其放在京师养老,岂不枉费先帝一片苦心啊。” “更何况,严党虽然只倒了五年,但,大明朝的天都已经变了,再提严党,只会让朕感觉不适。” 朱载坖说完之后,仔细地观察着徐阶地脸色变化。 徐阶沉默片刻,他忽然后悔今日来了。 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成。 反而还需要自己为皇帝陛下办成一件事情。 一个菜没点,自己还要搭一个汤。 可现在后悔已晚,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帮陛下办这件事情,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他起身跪地叩拜道:“陛下圣明,老臣适才一时冲动,竟打断陛下讲话,实在该死。至于胡宗宪,老臣虽对他有所成见,但他确实有功于社稷。陛下若决定启用他,老臣绝无异议。” 朱载坖满意地点点头,扶起徐阶,笑道:“徐阁老深明大义,朕甚感欣慰,那徐阁老便说一说,启用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心中暗叹,这位新帝果然不容小觑,看似随和,实则心思缜密,看来日后在朝堂之上,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陛下,既然提起,想必心中已有所属,臣不敢揣测……” “哈哈哈,朕当然知道要给胡宗宪什么职务,不过,朕是问你,徐阁老,朕问你,胡宗宪当为何职?” 徐阶思来想去,不知当为何职,只因到现在为止,陛下也没有给出暗示啊。 你老子让我猜的时候,还给谜题呢,你这好家伙,没有提示,直接要答案啊。 而朱载坖在这个时候,却话锋一转:“算了,不为难阁老了,阁老可以好好的想一想,或是跟人商量商量,想通了,商量好了,给朕上个奏疏就行……朕必当照办……” “阁老,您先退下吧。” 徐阶闻言只能磕头告退。 当他走出乾清宫后,竟松了一口气…… 这是朱载坖与现在的内阁首辅第一次交锋。 他步步紧逼。 徐阶却疲于应付。 这是徐阶从未料想过的情况。 新帝即位,朝局变幻莫测,徐阶深知,自己必须步步为营,才能稳立朝堂,不然只能黯然收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你不体面收场,自有人让你不体面的收场。 徐阶原本觉得朱载坖很好拿捏。 但现在看来,并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