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猎头一日的篝火宴会,就在‘莲蕊真人怀有能保佑南景国运的福胎’的惊人消息中散场。 凡是参与宴会的众人回到各自帐篷如何议论不提。 只说此时朱红色的帐篷里,长公主怒得连喝了三盏茶都没消下火气。 饶是平时修养足够好,此时也忍不住骂声连连。 “妖妇!毒妇!歹毒!圣人糊涂!怎能容许此等恶毒之人在侧!当年我就不该为着圣人高兴,亦是心软留下她,当真酿成大祸!” 旁边,王钊斓无奈劝道:“您身子不好,不可这般动怒,消消气。” “你最没用!”长公主气急,有些口不择言,瞪着王钊斓,“方才那妖女说有孕的时候,你就该拿出你皇后的姿态来,下令处死这别有用心之人!” 王钊斓顿了顿,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叹气道:“可到底孩子无辜……” “……”长公主一时竟不知如何骂回去,半晌,拍了下桌子,“你到底怎么坐得稳这皇后之位的!” 王钊斓一噎,不说话了。 “姑母莫恼,此番意外,谁都不曾料到。”对面,裴洛意放下茶盏,淡缓开口。 长公主一听他说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少跟我说话!你说你,不趁势弄倒摄政王,居然还要给那妖女肚子里的祸害立什么长生观,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王钊斓一听她骂儿子,不乐意了,正要开口。 另一边,一只肉肉白白的小手扶住长公主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娇俏声音含笑道:“殿下,您这样气恼太子殿下,臣女要心疼的啦!” “……” 本是神色静缓的太子殿下一顿,看着俯在长公主肩侧,大大方方说着这样动人言语的苏念惜,片刻后,微微垂眸,面上虽无波澜,耳尖却……泛起了一层薄红。 捻住念珠,垂眸。 长公主也被这句给逗得瞬间散了一大半的火,拉住那小胖手将人拽到跟前,拍了拍,道:“好孩子,今儿幸好你反应快。要是叫那毒妇瞒下有孕的消息,之后还不知能如何作妖。我当时气昏了头,多亏你了。” 苏念惜笑开,在长公主身边坐下,满是濡慕,“您都不知晓,瞧见您直喘气那会儿,给我吓得不行,只怕您昏过去了,可没人给我撑腰。下回可不能再这般动气了,交给我,我收拾那妖道去!您只管坐在后头让我狐假虎威就好啦!” 长公主顿时哈哈大笑,剩下的恼火也彻底散了个干净。 戳了下她的小脑袋,道:“小机灵,幸而是到了我家来,不然若是被旁人家给得了去,我这心肝儿都能恼青了!” 说着,又看对面冷冰冰的裴洛意,“瞧瞧,你这媳妇儿,多贴心!又机敏!今儿要不是她,你娘俩又要白白被那妖道和沈家给欺负了!你还摆出这副木头疙瘩的样子做甚!还不给我家平安道声谢!” 裴洛意抬眸,对上苏念惜狡黠的目光。 握住念珠,片刻后,起身,朝她微微躬身,“今日,多谢……郡主。” “……” 苏念惜嘴角抽了抽,这人面皮这样薄的嘛? 私下里一口一个‘念念’,当着人却又这般一本正经。 瞧着他这副清高禁欲的样子,苏念惜舔了舔虎牙,也学他的模样,假正经地回了一礼,道:“都是小女该做的,殿下客气了。” 四目一对。 苏念惜无辜眨眼,裴洛意眼底暗涌瞬转。 忽而想到方才这小姑娘跪在龙案前,毫无留恋地请圣人为他令择佳媳的模样,垂眸,握着念珠的手背青筋微绷。 两人间不易察觉的细小燎火并未让其他人察觉。 长公主这会子散了怒气,已冷静下来,拉着苏念惜坐下,再次说道:“莲蕊真人这些年能在后宫无所顾忌,除了圣宠以外,便是因为她不能有孕,所以后宫背后的各家才没有如何对付她。” 她看向王钊斓,“可若是她有孕,便情况不同了。” 王钊斓虽心思单纯,可到底坐了中宫这许多年,再加上脑子并不笨,此时也明白了苏念惜当时非要公开莲蕊真人有孕的用意了。 点头道:“后宫那几个,不会容许她将孩子生下来。” 圣人膝下总共有九子。 除了逝去的二公主外老四老六亦是公主,其余便都是皇子。 长子乃是当今东宫太子,三皇子背靠沈家,七皇子身后则是与长公主关系匪浅的定远侯,八皇子才七岁,是平南将军的外甥。 这几人皆是背靠世家,一旦‘身子骨极差’的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这几人便全都有‘夺位’的机会。 竞争对手已经足够多,他们还愿意让一个自带‘福运’,受圣人宠爱,被太子维护,尚未出生便享万民供奉的强敌出现吗? 苏念惜正是知晓如此,所以才会提出要公开莲蕊真人有孕之事。之后,便无需中宫动手,后宫其他人,便会将矛头对准莲蕊真人! 长公主握着苏念惜的手,点头,“你能明白平安的用意便好。她们的心思都对准那妖道,你在后宫也能轻松不少。” 王钊斓皱着眉,“可那孩子到底……” “你是不是糊涂!”长公主又喝道,“脏手的事儿不必你去做还不好?你只管趁这个时候,将两个孩子的婚事赶紧安排了。” 王钊斓虽良善,却也不会为着旁人害了自己。 敛下心思,点头,“我知晓,待回京后,我便立时督促礼部去护国公府下旨,尽快挑个良辰吉日,让两个孩子完婚。” 长公主一听,笑着点头,“这才对!”又看向苏念惜,“若是婚期近,你回去后筹备东西可就急了,我回头给你安排些人手。” 苏念惜也不羞怯,大大方方点头,“多谢长公主殿下。” 王钊斓一见,也说道:“我回京后也给你拨些人手,你别怕,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大郎!” 有今日这一出,王钊斓已深知这媳妇儿选得有多好,知晓她的婚事无长辈操办,已下定决心,要给这媳妇儿一场盛大的婚事!绝对不能让外人小瞧了她去! 苏念惜依旧弯唇笑,“是,多谢皇后娘娘。” 对面,裴洛意看坐在那里乖乖巧巧的苏念惜,分明笑容满面,可那种无声无息的疏离空茫,又再一次浮于周身。 她是笑着的,可是背后,仿佛还有一张脸,冷静地看着这个做尽柔顺姿态的她,无悲无喜,无情无念。 “阿娘,姑母。” 正说着话的几人一起转脸,看向忽而站起身的裴洛意。 “天色不早,我送平安回去。” 几个营帐离得并不远,可太子如此提了,两位长辈自然乐见其成。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朱红顶的营帐,却并未朝苏念惜的营帐走去。 此时夜已深重,除了巡逻的禁军,营帐四周并无多少人走动。 苏念惜跟在裴洛意身后,慢悠悠地走着,一直走到先前与杨蓉一起来过的小山丘上。 只闻夜间草木香气,夜虫低鸣。 苏念惜正琢磨着太子这是想做什么,没注意,脚下忽而踩到了一颗石子,身子一歪。 “啊。” 轻呼声尚未出口,就被修长手臂拉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被按在了山丘顶的古树干上。 惊魂未定地抬眸。 对上一双暗翳翻涌的眼。 她愣了愣,问:“殿下是……唔!” 唇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