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惜眉眼一抬。 秋眸之中,森然一闪而过。 封三心头微凛——还从未见过苏念惜有过这样的神情。 对那药粉又多了一层思量,恭声道:“小的无能,遍寻京中名医,也没打听出这药粉到底是何配方。” 苏念惜眉头一蹙。 这一蹙,仿佛叫封三的心头瞬间压了一块巨石。 他再次说道:“只不过有位老大夫说,或许有一人能看出这药粉中都有何配方。” 苏念惜募地抬眼。 封三立时说道:“南景朝最好的大夫,名叫闻,医术极高,素有阎罗敌之称。” 苏念惜皱了皱眉,又是个耳熟的名字,阎罗敌?前世在哪儿听过? 问道:“此人在何处?” 封三顿了下,道:“在东宫。” 苏念惜的扇子一停! 阎罗敌,闻,名字正是取自那句‘阎王让人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就是要跟阎王爷抢人! 此人一生极其跌宕起伏,前半生一直是赤脚游医,名声不显十分穷苦,不想南景朝十年前一场席卷全国的瘟疫,差点整个国家覆灭之际,让他一张方子给彻底治好了。 之后名震天下,连圣人都亲去请他入宫做御医。谁知他却死也不肯,只愿在民间救苦救难。 直到三年前,不知何故,被皇后娘娘请入东宫,眼下正在东宫专门为太子调理身体! 竟是他! 苏念惜的心却渐沉了下来。 原因无他,而是这位阎罗敌闻老大夫,前世,死在了今岁夏日祭上。 而也是他故去后不久,太子殿下的身体每况愈下,直至一年后,被沈默凌以千眠香暗中毒死。 苏念惜的眼前募地浮现那个岩岩玉山般的高远身影。 “郡主?” 见苏念惜的脸上几乎寒霜一片,封三微惊,轻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苏念惜攥住团扇手柄,默了片刻后,抬眸道:“三爷可有法子,能让我见一见这位闻老大夫?” 封三想了想,“闻大夫常年在宫中,身侧守卫森严,郡主要见,只怕还需得入东宫。” 也就是说,以封三如今的能耐,还够不到那处。 苏念惜拧住眉头,也知晓不能强人所难,点头,“好,这边我自想法子。” 封三看着她不虞的面色,拳头微攥,又道:“是,小的继续派人盯着长房与高家。” “嗯,辛苦三爷。” 自打方叔受伤后,苏念惜外间之事,几乎全交给了封三。 笑着点点头,“去过竹园后,再去一趟门房,我已吩咐小柱子支取些银子与你花销。” “不敢,郡主不必与小的见外。”封三立时站起来,“为郡主效力本是小的职责,岂有让郡主出银子的。” “三爷惯会说话。” 苏念惜又笑了,却道:“你方才也说了,是为我办事儿,调动人手,打点上下,日常花销,哪里不是银子?” 说着,又半玩笑地点了点周身华丽摆设的花厅,“如三爷所见,我还算有点儿家财,养你们一个堂口的人,也能养得起。不必与我推辞这些。” 封三眼底微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攥成拳。 如此大气言语,比他从前办事所见那些男子不知高了多少格局。 每与她多接触一回,便愈发觉得,此女,绝非浅滩之姿! “去吧。”苏念惜笑着催了一声。 “是,小的替弟兄们多谢郡主赏。”封三不再推拒,恭声应下。 看他大步离去,夏莲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低声道:“郡主,封三他对您……” 苏念惜笑着摆了摆扇子,“我知晓,不必理会。他有分寸。” 夏莲一顿,看着郡主浑不在意的淡然模样,心下忽而莫名对封三多了几分同情。 摇摇头,跟着苏念惜往回走。 就听苏念惜道:“我去瞧瞧方叔。” 日头西斜,暮色微沉,拉长的影子拖曳至暗金的晚霞中。 “殿下。” 皇城,东宫。 玄影走进中庭,就见一身白衣胜雪,眉眼淡离若云雪的太子殿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一串小紫檀木的念珠,正站在中庭的那棵梧桐树下。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投影在树下纷纷的落叶之上。 他避开影子走过去,叉手行礼,道:“查出来了,檄文出自崇贤坊一间明安堂的教书先生之手。” 裴洛意转过脸,瑰美的晚霞落在他的侧脸上,如云尘一般的谪仙,半身落入这红尘靡靡之中。 “明安堂?” “是一间善堂,专门教失怙儿童读书写字的先生。” 玄影垂首道:“他的女儿,便是玉真观的受害者,也是那活下来的几人之一,如今正住在……”微微一顿,“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 裴洛意手中念珠倏而一顿。 那雪白紫唇呼吸骤停的面容骤然扑入识海。 “咔嗒。” 他拨动了一颗念珠,面上古井无波,淡声问:“人可带回了?” “人消失了。” 裴洛意烟眉微蹙,看向玄影,“没有查出踪迹?” 玄影道:“我们的人只查到他出了城,之后踪迹一概全无。” 说完,却不见裴洛意有回应,想了想,又道:“殿下以为,当是有人借机在暗地里借机搅弄局势。看此布局,怕是想让摄政王一派以为檄文乃是出自东宫,好挑起摄政王与您的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裴洛意却依旧没开口,缓缓拨动手中念珠。 想起那小姑娘,手举赤金令牌,跪在京兆府大堂时,茕然一身却毫不退让的模样。 步步为营,步步杀机。 她的棋盘里,原来不止宋家,苏家,还有沈默凌,与……他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纪澜走进来,脸色不大好,进了院子瞧见裴洛意,立时过来行礼,旋即耷拉下了脸,懊恼道:“殿下,您要去赏莲宴的事儿,叫师父无意说给皇后娘娘听到了。皇后娘娘方才还凶我呢,说我就会带着您学坏,要罚我俸禄。” 裴洛意正沉吟中,并未听到纪澜的话。 纪澜拿胳膊撞了撞玄影,小声问:“怎么回事儿?” 玄影低声说了。 纪澜惊讶,摸着下巴道:“那檄文言辞犀利,然而文采却并未有多斐然。京中如今动静,显然是有人推波助澜。当是就为了让玉真观的事儿能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眼下来看,对方或许并未有恶意。只是这手段……” 纪澜‘嘶’了一声,“够狠的啊!” 利用最赤诚之人的热血去抛洒,以达目的,根本不曾想过那些人的性命会如何。 说完,就见本垂眸思索的裴洛意抬眸,朝他看来。 纪澜眨眨眼,忽然一瘪嘴,“殿下,娘娘要扣我银子。我都快穷得吃土了,您要为我做主啊……” 却听裴洛意道:“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纪澜一顿,立马眼睛发亮地问:“啊?委屈?谁受委屈了,值得太子殿下这般记挂?” 裴洛意眸色霜寒地扫了他一眼,只问:“阿娘是否说了不许我去赏莲宴?” “……”纪澜讪笑,“是师父说漏嘴的,不关我的事儿啊!那什么,双月姑姑应该就在来的路上了。” 裴洛意看着他,道:“拦下双月姑姑,我许你两坛醉千金。” 醉千金,御贡的花雕酒,有价无市! 纪澜眼睛都亮了,拍着胸膛应下,“交给我!” 玄影看他扭身就走,直摇头。 就听裴洛意道:“将那位教书先生的踪迹引到东宫来。” 玄影抬眸,意外看了眼太子殿下——为何要让摄政王怀疑东宫? 却并不敢多问,应下,便转身离去。 裴洛意依旧站在梧桐树下,看那树杈上方斑驳的晚霞长空。 再次缓缓拨动念珠。 ——棋盘纵横捭阖,她端坐钓鱼台。宋家已废,苏家长房乃是挟制之肘。那么,他与沈默凌,谁才是她拿捏在指尖将要落下的棋子? 她的对面,又是何人? “咔嗒。”“咔嗒。” 是念珠缓缓拨动的声响。 梧桐树叶,悠然飘落。 肃静的宫廷中,唯有夜风缓缓掠过。 …… 转眼便到六月二十八这日,梁王府举办赏莲宴,便邀京中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