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幽幽,还未走到药林,秦风突然折了个道,向着墓林走去。回来之后,他还没好好地看过七月花。她的尸体遗留在乱城之中,没有带回来,在墓林,只有她空空的一个墓碑。七月花死了,他也有过,他们三个,本该相互帮助。现在,七月花长眠于地下,叫他如何心安?世上那么多坏人不死,为何像七月花这样好的人,年纪轻轻就不在了呢? 烦着烦着,秦风的步伐已经走到了墓林。还没走近,他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传来。 此乃过世之人安眠之地,谁没有礼数,竟然在这里偷酒吃。秦风心中不平,却看到一憔伤之人,靠在七月花墓碑前闷闷伤心。看到绝城这般样子,秦风心中惊诧之余升起万般的悲凉,离尘仙的大师兄,风临傲然,现如今,怎么会是这样一副街头混子模样。 “大师兄。”秦风唤了一声,绝城好似没听见,秦风又说了一句:“大师兄,让七月好好休息吧,你这个样子,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烈酒穿喉,将心肺烧的火辣,绝城脸上涨红,醉着却又清醒的样子。 “我就是要让她不得安心,她那样喜欢我,怎么就可以这样离开我……”绝城闷进嘴里一口酒,继续道:“在这世上,她最关心我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好,她一定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不管的……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绝城喃喃自语,秦风看着他这样难受,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痛失挚爱,如何能不难过。 七月,你好些安息吧,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秦风看着青灰色的墓碑心道。绝城这个样子,是劝不住的,秦风索性作罢,等到有一天,痛到麻木了,或许就真的清醒了。 前阵子,弟子们刚回来时,药林忙的不分昼夜,经过一段时间的救急,轻伤的弟子身子已经好了,重伤的弟子的身体也在有效改善,药林的忙碌逐渐变得有条不紊。皮外伤,内伤尚且可治,可缺了一条腿,真的就没办法了。 秦风来到药林,立刻就被人叫了过去。他走过去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清河呢?” “他还能去哪儿,白陶居呗。” 白陶居是苏韵的住所,林清河每天都会抽时间过去。今日,药林的贞先生将做好的轮椅交给林清河,让他给苏韵送过去。就算没了一条腿,但人毕竟还活着,这日子就得过下去。 “师姐,贞先生让我给你送东西来了。”林清河在门外喊道。他在这里,吃的闭门羹比开门红多,闭门羹成了家常便饭,林清河心也越来越宽,苏韵见不见他,都不要紧,只要能让她知道,他心里惦着她就好了。他不嫌弃她缺了一只腿,他有力气有仙术,什么活都能干,不需要苏韵废力。他想过,苏韵若愿意,他就娶她回去供着,好好宠着她,不给她一点儿苦头吃。 林清河在门口叫了几声,站了许久不闻里面的动静。平常,就算苏韵不待见他,也必然会凶几声,骂几声,但今日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林清河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莫非……林清河再也顾不上其他,用蛮力冲了进去。 地上已经沾染血迹,一道深深的血口出现在苏韵手腕上。 “苏韵——”林清河痛苦地喊道。 他从来没想过苏韵会想不开,就像他从来没有理解过苏韵心中的傲气。他活着,图个自在,可是有的人活着,图的是不自在。名声昂贵,是不自在换来的,金钱难得,要用更多的不自在交易。 被送到药林时,苏韵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林清河守在门外,突然之间,像走过一生,心中惆怅又沧桑。秦风听到消息赶来,就看到林清河陷入难解的沉思,脸上愁云惨淡。 “清河,师姐怎么样了?”秦风问道。 林清河苦笑:“秦风,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清河,师姐只是一时想不开,和你没有关系。”秦风宽慰说。 “如果不是我每天过去烦她,师姐也许难过一阵子就想通了,是我把她逼到今天这一步的。” “清河——” “秦风,”林清河打断秦风,“我刚才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一厢情愿的对一个人好,也许是将她推向悬崖的开始。” 听到这句话,秦风突然想到什么,内心有种不安的惶恐。 “可是既然喜欢她,如何能不对她好呢?”秦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爱一个人,这世上最好的,只要她想要,都想帮她得到。 两人各怀思绪沉默片刻,秦风不想林清河过于难过,谈起旁事:“清河,我们先前在盈欢树下埋的那一坛子酒,味道已经足了,不如我们找个时间挖出来,叫上白岸,一起喝一杯如何?” “我不喝了,你和老白一起喝吧。”林清河兴致缺缺地想离开这里,秦风拉住他道:“清河,别这样,师姐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只是现在心里头有些难受,等我想通了,就好了。”林清河道。 林清河走后,秦风看向忙碌的药林,什么时候,离尘仙的人,离尘仙的生活,能恢复到平常。林清河走着走着,想起一个人来,他不能劝导苏韵,也许有一个人可以。 在这世上,除了他爹娘和秦风,林清河最信任的人就是凤飘雨,他对自己的师父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凤飘雨给他的感觉,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盏睡莲,任凭风浪再大,这颗睡莲,永远有自己的佛心道法,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师父。”林清河一见到凤飘雨,就跪在了她面前。 “清河,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凤飘雨立在门头,担心地看着自己这个曾经最让人不省心的徒弟。 “师父,求你帮帮我。”林清河道。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你无需跪下,我也会帮你。”凤飘雨第一次看见林清河这样悲伤无助的模样,竟有些于心不忍。他就像山野窜树的猴,笑着潇洒,哭着自在,做事都是痛痛快快,现在这个样子,倒叫人心疼。“清河,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师父,就听师父的话,起来好好说,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 林清河目光有些动容,他常常用这句话来安慰别人,现如今,却被人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林清河听了凤飘雨的话,站了起来,跟着凤飘雨走进院子。凤飘雨倒了一杯清心茶给他:“喝点水吧。” 林清河乖乖照做。 “说吧,是什么事?”凤飘雨道。 “是苏韵的事。”林清河抬起头,眉头紧锁,“她今天早上想不开,割腕自杀了,幸好我发现及时,将她救了回来。可是,贞先生说她求生意志很差,就算暂且保住了一条性命,日后还是有可能做傻事。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我只是……”林清河难过地遮住脸,他被自责煎熬,想找到一个出口。 凤飘雨目光敦厚,流露出慈悲和理解。自责是一味很苦的药,尝过滋味,便记得一生。 凤飘雨留出片刻时间给林清河缓解情绪,看他脸色好了一些,才与他说:“清河,你对苏韵的好,她心里都知道的,她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苏韵的父母都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她自幼不喜欢那些文字类的东西,便独自离家,发誓要带着荣誉回去。她心气高,所以不能容忍自己以后像个废人一样地活着。她不是不想活,只是不想碌碌无为地活着。” “那要怎么办,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自己的腿给她,我的这辈子就这样了,有没有什么作为我也不在乎。”林清河道。听了凤飘雨的话,他心里稍微好了一点,苏韵自杀不是因为他,这样,他就还有理由和勇气继续出现在苏韵面前。 “又犯傻了是不是?苏韵心里已经很难受了,难道你还想她因为你感到自责吗?如果你想对她好,就帮她找到活下去的意义。这个会很难,不过,我相信你。”凤飘雨抿起唇,轻轻一笑,看着林清河的目光十分地温柔。 “师父,谢谢你。”林清河心中感动,他何其幸运,遇上这么好的师父。 “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师父,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离尘仙的七长老了,担不了师父的名义。”凤飘雨道。 “我不管,你就是我师父,永远都是。”林清河信誓旦旦说。 凤飘雨发自心底地笑了,她这一生,或长或短,所遇之人,用心之人,皆待她好。 “既然你愿意叫我一声师父,那你答应师父,这一生,不一定要大有作为,但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师父,我答应你,会成为你说的那样一个人。”林清河道。 曾经,有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对她说,不希望他的儿子成为一个大英雄,只希望他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林阳,你让我传达的话,我已经传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