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银月终于在云层中露出面目,皎月银辉下,洛阳城一片清冷。 与往日不同,这一日,逍遥阁的灯火并不那么璀璨。 或许是三万匈奴兵士已近司州,朝堂上的人也没有多少心思寻欢作乐,逍遥阁冷冷清清,花魁们也多已就寝。 逍遥阁最高层的一处隔间,昏暗的烛光小心翼翼地燃着,孙小玉坐在小桌边,满是忧愁地看着榻上的青竹。 青竹今日已经醒来,意识不是很清醒,浑浑噩噩之中,只喃喃唤着“秦溪”。转移到逍遥阁后,又服下了对症的解药,但四娘说其中毒较深,需得调养两日,神志方能恢复正常。 念着谷仲溪临行前的托付,孙小玉揽下了照顾青竹的任务,可对于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孙小玉,哪里会做这等细致的活。 “臭男人,坏男人!” 孙小玉小声咒骂。 就那么策马而去,满面杀气,谁也不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事。 半晌,又淡淡叹了口气:“快回来吧……这等场面,我应付不了呀……” 孙小玉从脖子上掏出那块贴身的纯白玉佩,端详许久,轻轻站起身,将玉佩放在青竹的枕边,喃喃道:“青姐姐,这是我爹爹给我的护命符,多亏了它我才能活到现在,我将它借给你,可千万要彻底好起来呀。” 烛火跃动,青竹似微有笑意,片刻后又一声轻唤:“秦溪……” 孙小玉撇了撇嘴,感到有些无奈。 忽而房门一声轻响,孙小玉忙回头看去,却见一粉衣女子端着盘子,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将盘子放在桌上。 “槐香姐姐。” 孙小玉一声叫唤,槐香却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对孙小玉招了招手。 孙小玉凑到桌边,发现盘子里是几块极为香糯的点心。 “刚做好的,想你陪着副宗主这么久,该饿了。” 孙小玉满面微笑,感激地点点头,即动手拿起一块,忽而又一声轻呼,忙将点心放下。 “小心烫,”槐香轻声道:“这不是带了筷子嘛,干嘛用手抓呀。” 孙小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流徙在外数年,能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用得上筷子。 槐香淡淡微笑,又有些担忧地看向榻上的青竹,轻轻道:“希望副宗主明早便能醒过来。” “槐香姐姐很关心青姐姐呀。”孙小玉随口道。 “当然,这逍遥阁里至少一半的花魁都是副宗主亲自救下的,就拿我来说,天天遭受那些蛮夷兵士非人的虐待,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完了,如果副宗主没有出现,我可能会把自己杀掉。” 孙小玉轻轻点点头,握住槐香的手道:“我能理解,槐香姐姐这么漂亮,千万别死,以后都会好的。” 槐香笑着捏了捏孙小玉的脸颊,轻声道:“小玉妹妹就是会说话,总觉得似以前见过似的,你趁热吃吧,我看看副宗主去。” 槐香起身走到床边,试了试青竹的额头,替她掖了掖被子,整理下微有些散乱的头发,却忽然留意到其枕边的一块纯白玉佩,登时一怔,忙拿在手中,仔细查看。 “那是我借给青姐姐的护命符,很灵的。”孙小玉解释道。 槐香的表情却越发惊愕,怔怔走回桌边坐下,死死盯着孙小玉道:“这玉佩当真是你的吗?” 孙小玉有些讶异:“是呀,是我爹爹给我的。” “那你的爹爹是不是叫孙逸?” 孙小玉闻言全身一震,目瞪口呆,半晌,惊喜道:“你真的是二姐!” 然而槐香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不住摇头道:“二姐是谁?我不是二姐,我是槐香呀……” 孙小玉皱眉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爹爹的名字,你还认得这块玉佩,这本就是你做的呀!” “什么!不可能,我怎么不记得?我只是看到这块玉佩,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个名字而已……”槐香一时捂着头,似脑袋要炸开一般。 “你再想想呢?你认得我爹爹,不可能有错,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两家住在苏门山脚下,你的祖上是先秦有名的玉匠,你年纪轻轻便也是一把好手,当年我身子弱,爹爹想给我订一块护命宝玉,说是要未出阁的小娘子雕琢最为灵验,于是便请二姐你亲手雕制的呀!” “你说的这些,我好像有些印象,可我又记不清楚,我究竟怎么了,头好痛!” 槐香一时有些激动,肩膀剧烈颤抖着,但还念着睡在榻上的青竹,只双臂抱着头,低低呻吟。 “我那时候还小,但是我还记得,二姐的名字好美,叫烈吟秋,二姐的爹爹是个很严肃儒雅的人,好像单名一个‘度’字,我很喜欢戴着这块玉佩屁颠屁颠跟着二姐,看二姐画画,做女工,雕玉,我还记得二姐家院子里一直都很好闻,特别香……” 槐香听到此处,忽然停止抱头的动作,目光怔怔地望着孙小玉,却是失神的模样,一幕幕画面浮现在其眼前。 “小玉妹妹……最爱吃大姐做的槐花饼……我想起来了……”槐香喃喃道。 “真的吗!太好了!”孙小玉十分兴奋:“我在洛阳被拐走得好多年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故人!二姐可还记得家里的人都好吗?” 槐香的面色瞬间暗沉下去,无声的泪水夺眶而出,止不住流淌。 “他们都死了……一年前,有兵士劫掠,我亲眼看见他们杀了爹爹和怀有身孕的大姐,搜罗走所有玉器,又把我掳走……我每天夜里都能梦见那一幕,直到我再也不想想起,是我自己逼着我忘记……我是烈吟秋,可我不想做烈吟秋,我不想再想起那天……” 孙小玉笑容僵在脸上,一颗心沉了下去。 长夜无眠。 一轮圆月下,逍遥阁顶上的琉璃瓦泛着冷白的光,一袭朱红的裙摆拂过瓦面,红色的丝履包裹着纤纤玉足,踏在冷光上 ,如猫一般无声无息。 女子面容姣好,但凝望着对面皇城的眼神却颇为冷漠,如俯视众生一般,几乎不带有人间的感情。 这清瘦的身影在圆月前停驻了半炷香左右,似在想着心事,然而,柔夷般的玉手终究轻拈起一只短笛,朱唇微启,短促而似鸟鸣的声音响了三次,向着远方飘荡。 不多时,空气中有轻微衣襟飘飞的声音,黑色的轻纱裹着曼妙的身段自下而上,稳稳落到屋脊之上。 四娘王芙很难掩饰眼中的惊惧,对着红衣女子恭敬一揖。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