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一时间心里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触。 主导镜湖水战的是诸葛稷,自己只是个参与者,本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今看来,确实是做了件让乡民歌功颂德的事。 至少还镜湖一片碧水晴空。 但真正心怀苍生社稷的,还是诸葛稷。 包括青竹,也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女子。 自己却一直逃避着,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一路走来,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的吗? 秦溪独坐在竹楼小屋中,正任凭记忆流淌,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咦,你们俩怎么在这?”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昨夜送信来的裴珠。 “庄主……”回答的女子有些尴尬:“我俩今日轮休,特别想看婚典,但现在路上和花间殿好多大名鼎鼎的人物,我们不敢待在那边,就往湖边找个地方坐这里唠嗑了。” “你两丫头倒是挺会选地方的,视野又好,还刚巧在秦大人的窗根底下。”裴珠一副气笑了的语气:“我问你们,来此之后是否见过秦大人?” “没有呢,我们在这里不过半炷香时间,未见到秦大人。” “这小子,又跑哪去了,急死我了……”裴珠咒骂道。 “庄主,这么早找秦大人有急事?”另一女子问道。 “唉,当然是让他跟着仡濮深去亲迎啊!” “不是吧,这事儿还要秦大人出面?”有一女子惊呼道,听声音大约是喊着自己想嫁给秦溪的那位。 “本来想让寨柳叔去的,但一早上谢大人说寨柳叔作为男方长辈,应该是在拜堂礼中坐上首,亲迎这种事,应该由相交甚笃的平辈兄弟陪同,眼下葛先生云游去了,除了秦大人,没别的人选啦!”裴珠的语气十分焦急。 “话虽这么说,可如此贸然通知,不晓得秦大人会不会不乐意去啊,大家都知道,秦大人素来不喜人多的场合。” “比起这个,还是先找到他人吧!你俩也别闲站着了,四处找找看!”裴珠这也算下了命令,两个女子只得齐声答道:“是。” 话音未落,只听“吱”地一声,竹楼小门居然开了。 “我去吧。”一柔和男声答道。 在三人惊异的目光中,秦溪淡然地从门中走出。 “啊!!”两位窗根底下闲话的女子惊呼。 “秦大人居然一直在屋里吗!” “那岂不是什么都听见了!我要羞死了!” 两名少女根本不敢正眼看秦溪,撒腿就跑。 裴珠一脸愕然,咕哝道:“这两丫头,失心疯了么?” 回头看了眼秦溪,正色道:“非常感谢秦大人愿意出面,不过……秦大人这身衣服可不行。” 秦溪瞥了眼自己,是惯常穿的玄色长衫,出自嫂嫂庞薇之手。 秦溪略略皱眉:“这一身不是很庄重吗?还需要什么样的?” 裴珠道:“秦大人年少,且非江东人士,怕是对现下的婚俗有些不大了解。如今士族间尚道尚玄,不喜厚重之色,偏爱清新淡雅。不过因为孔家遵的是古礼,两位新人的婚服用的却是玄色红色,与秦大人的衣服恰巧重了。所以,若秦大人有淡雅些的服饰最好。” 秦溪微微一愣,想起自己从吴县带过来的衣服还真没多少淡色的,不过前番诸葛稷落了一件衣服在此,却是淡青色。 “裴庄主稍待。” 秦溪立即回了屋子,不多时,一身逍遥青衫缓步而出。 “嘻……”裴珠这一看,却直接看笑了:“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秦溪满面尴尬。 “这衣服适合更瘦削些的,你的身材太魁梧了,穿着不仅没有飘逸出尘感,反而有种莫名威压的气势。” “可……我也没别的了呀。” “就这样吧,还真得是你,镇得住。”裴珠满面笑意,忙推着秦溪向码头走去。 “裴庄主,我还没用膳呢,这么早的吗?”秦溪看着刚刚大亮的天穹道。 “马上就是吉时,我们亲迎队伍即将启程,船上吃点吧。过镜湖得一个多时辰,按古礼,在孔家还需得祭祖宴宾,不是到那里就直接能接回来的。” 秦溪越发头大:“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呀,我去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到那里陪孔坦聊天就好了。” “孔坦?” “孔娘子兄长,可宠着这唯一的妹子了。” “哦……”秦溪心中忐忑不已:“其实,还有个人选……” “谁呀?” “诸葛稷……” “得了吧,钱唐县令哪能这么早过来,在此待上一天?顶多傍晚来参加拜堂礼罢了。” 将至码头,远远见亲迎的小船一字排开,约十余艘,红绸墨箱摆了满船,其中一艘挂红批彩,乃是一顶轿子,该正是所谓“船轿”。 一群人立在码头熙熙攘攘,很容易寻到一身墨红宽袍的仡濮深,正与一老妇及周围数人交谈。 “楚嫂!”裴珠远远道。 老妇立即撇开仡濮深,满面笑意迎上来:“裴庄主,今日容光焕发啊,恭喜恭喜!” 裴珠笑道:“仡濮匠师大婚,恭喜我作甚,楚嫂可不是糊涂了。” “山庄得了官家千金,这份底气可是裴庄主功劳,我们这些毒宗老人心底高兴呐!” 秦溪看着眼前满面皱纹都舒展开的老妇人,想起这该是那两位少女提及的媒人,便也恭敬一揖:“楚大娘。” 楚大娘应了一声,有些讶异地看了看秦溪,向裴珠问道:“不是说请秦大人来么,怎么带了个孩子过来?” 裴珠哈哈一笑:“这正是如假包换的秦大人呐,楚嫂你久居纺室,许多咱山庄的贵人都不认得咯。” 楚大娘一脸惊愕,连忙颤颤巍巍要跪下,秦溪眼疾手快,立即扶住:“前辈使不得,使不得!” “原来秦大人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少年啊!老妪我感念不已,情不自禁呐!” “前辈过誉了。”秦溪确保楚大娘不会再跪,尴尬地松开手。 楚大娘连连摆手:“秦大人不必自谦,不提秦大人镜湖水战之功,单说无私传授山庄子弟锻冶之法,只这一样,已可保此山庄百年兴盛。如此再造之恩,受得起老妪一拜!” “楚嫂不必如此客气。”裴珠笑着替秦溪解围道:“本来他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如果楚嫂再这么恭敬,只怕他能偷偷溜了。” 秦溪面上虽带着笑,心里却越来越迷惘。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秦大人!” 仡濮深快步走来,满面红光。 “深哥!”秦溪喜道:“恭喜你啦!” “哪里,这都是托了你和诸葛公子的福!” 眼前的仡濮深高鼻宽额,深邃的眼眸中有种自信的神采。恍惚间,秦溪忆起仡楼芳带着他找过来的那一晚,那是消瘦且木然的一个男子,形如槁木。 仡濮深热情地拉着秦溪登上首船,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告诉秦溪一个答案。 “吉时已到!” 岸上有人高声唱道。 锣鼓喧天,在山湖间回荡,数十艘亲迎之船立即离岸,将喜悦倒印在镜湖水中,直向对岸的孔宅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