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侃眉头微皱:“王大人有何高见?” “冶铁官营乃国家命脉,如何能交付区区一个江湖人士?这镜湖山庄更是满庄都是毒宗妖人、苗人后裔,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秦溪占据镜湖山庄,私自养兵,坐拥利刃重甲,岂不是养虎为患?” 孔侃讶异道:“王大人为何这般敌视江湖儿女与苗裔?江湖人士多侠义为先,更心性纯粹,不乏愿为国之大义亲身赴死之辈,至于苗裔,既已扎根镜湖,便是与我等晋人同呼吸、共命运,又何来其心必异一说?” 王导一声冷笑:“莫不是因爱婿身在镜湖山庄,孔大人故意荐秦溪执掌山庄,好保爱婿在山庄中的地位?” 孔侃愕然道:“王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若有半点私心,天打雷劈!” 王导笑道:“若赌咒发誓都能算作理由,巍巍皇权岂不是如同儿戏?” 孔侃勃然暴怒:“王大人今日对下官是处处针对了?若王大人这么说,下官是不是能说东冶令、南冶令均控制在王家手里,王大人才是将巍巍皇权视如儿戏?” 王导面色铁青,眼看即将发作。 顾荣忙道:“二位大人息怒,本是为殿下分忧之议,犯不着大动肝火。孔大人所言有利于殿下掌控镜湖山庄,更能收得猛将归心,王大人所言指明潜在隐患,为长远着想,防患于未然,皆有可取之处。在下有一提议,既然秦溪擅于铸冶,不如就令秦溪主事铸冶,另遣一朝廷官员主事镜湖山庄的营收赋税,同时监视秦溪所为,如何?” 孔侃瞥了一眼王导,对顾荣一揖,面色稍稍缓和,拱手道:“下官无异议。” 王导微微皱眉,转而对司马睿恭敬道:“臣也无异议,只是,朝廷遣往镜湖山庄的人选,务必精挑细选。” 司马睿略略点头:“王卿以为何人可担此任?” 王导思忖片刻道:“臣举荐参军谢裒。” 顾荣眉毛上扬,显然对王导推举北方士族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又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得闭口不言。 司马睿道:“谢幼儒为人恭谦忠正,确为合适人选。那便这么定了,擢秦溪任镜湖冶令,执掌镜湖山庄事务,擢谢裒任会稽郡尉,协助太守庾琛统领会稽水师,以会稽水师之力制约镜湖山庄,同时负责镜湖山庄营收赋税之事。诸卿觉得如何?” 王导心里一咯噔,从一开始就只是讨论诸葛稷与秦溪的问题,从未想过司马睿会这么突兀就提及会稽水师。 若司马睿不提,这万余的兵力,本还准备安排王籍之着手统筹来着。 但显然司马睿也不是傻子,在扬州军被朝廷调往北边的情况下,想要将会稽水师的战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也罢,如今北方士族和司马睿捆在一起,一损俱损,况且谢裒也不算外人。 念及此处,王导即长揖道:“臣无异议。” 顾荣等一众江东士族心里自然不快,自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兵士就这么没了,但好在统御会稽水师的不是王导,而是庾琛和谢裒,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得上平衡吧,自然也不便多言。 见众人无异议,接连决策成功,司马睿非常开心。 这皇族血脉,所谓的安东大将军之位,坐得是真累。 在富可敌国、人脉广博的士族之间,区区琅琊王要兵无兵,要钱无钱,要权无权,若不是身上的血脉和这所谓的大将军头衔,怕是没人会搭理。 自南渡而来,可谓步步小心,尤其是眼下的状态,要在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实属不易,更别提想暗暗扶植自己的势力。 希望诸葛稷和秦溪二人,日后能为己所用吧。 想到这,司马睿忽而又道:“孔大人累世清正严明,秉承孔圣之道,本王仰慕已久。孔大人可愿做绍儿之师?” 孔侃闻言大惊,拜服于地道:“殿下言重了,微臣学术不精,无甚功绩,如何能担当殿下世子之师的大任?还请殿下另请大贤鸿儒!” 司马睿哈哈一笑,起身至孔侃面前将其扶起道:“你仅居区区山阴县主簿,却在堂上能直言进谏,据理力争,可见市坊传言你清廉正直,大公无私不假,确有孔圣遗风。我想请你做绍儿之师,便是要你将这一身骨气传于他,不拘泥于书经之言,自然也无需多高的学问功绩,当然,孔大人本就满腹经纶,本王是知道的,也无需自谦。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孔侃哑口无言,只得乖乖长拜谢恩。 司马睿心情大好,信步走出大殿,凭栏远眺。 皎洁月光下,镜湖一片银辉熠熠,没了雾气,湖面一望无垠,对岸树木剪影,崖壁深深,皆尽收眼底。 战场处仍有残骸桅杆斜指天空,却不妨碍山阴县侧许多轻舟泛于湖上,有些甚至已驶到那一片吊脚楼。 其实司马睿不知,镜湖山庄的雾也只是它自己的防御手段,正如带毒的昆虫一样,大半都是为了苟活于世,不得已为之。 如今镜湖山庄亲自遮开面纱,如娇羞的少女般出现在人们眼前,敞开心扉,以官营冶铁的身份华丽转身。 这一件事,镜湖泛舟的青年男女是不知道的,他们只醉心于会稽山脚下这一片鳞次栉比的竹瓦屋檐,石青灯彩。 但这竹瓦屋檐下住着的人,没有一个不在激动、欢跃,如同从迷雾的囚笼中释放,以正统的身份站在阳光下。 人们在花间殿前自发聚会,点着火堆,欢声笑语,簇拥着葛洪和裴珠。秦溪与诸葛稷只在花间殿内远远地看着,饮着清酒,面带笑意。 一只纤纤素手搭上诸葛稷肩膀,一碟精致的小糕点放在桌上,一袭红衣飘然坐下,满眼笑意。 “刚出笼的,趁热吃。”庞薇柔声道。 诸葛稷却不取糕点,只是轻握着庞薇的手:“这几天内苦了你啦。” 庞薇摇头:“我有什么好苦的,又没像你一样四处潜伏打探。说起来,现在的结果,与你原本的谋划可还一致?” 诸葛稷嘿嘿一笑:“略微有些差异……原本以为这一战会拿着自己的剑冲杀,却没想到自己的剑还躺在炉子里。” 秦溪一脸无奈。 庞薇笑道:“莫打趣溪弟了,铸剑这种事本就是精工细活,哪能一蹴而就,溪弟愿帮你铸剑你该感谢才是,还好意思催促。” 诸葛稷哈哈一笑,顺手拿过边上的百里剑,对秦溪道:“溪弟,你看这吴王百里剑的做工如何?” 秦溪尴尬一笑,摆手不答。 “秦公子的手艺可比造这百里剑的匠师高太多了,百里剑也就是百炼的水准,虽也算得上宝剑,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达到秦公子的境界呢!” 一男一女走入花间殿,男子接话道。 秦溪抬眼看去,略有些诧异:“深哥,孔娘子,你们这就回来了?” 孔明月道:“阿泰已经回到家里,爹爹还在太守府未归,深哥惦记着山庄的情况,我们就先回来啦,却没想到,如今山庄已是朝廷的官营了!” 仡濮深微有些激动:“是啊,不仅让山庄免于灭顶之灾,更将整个山庄子弟的命运全部改写,诸葛公子真乃镜湖山庄的大恩人,我都想好了,一会就和裴庄主商量,在祭庙的位置为诸葛公子和秦公子造像!” 诸葛稷连连摆手,尴尬道:“这算不得什么,本来庄子上的人都有此意,我只是借势顺水推舟罢了。”一面将清酒递给仡濮深:“来喝一点?” 仡濮深咧嘴而笑:“好!” 孔明月目光落在诸葛稷身边的庞薇身上,惊喜道:“妹妹可就是庞娘子?” 庞薇忙起身作礼道:“妹妹庞薇,见过孔姐姐。” 孔明月大喜:“早就听闻庞娘子姿容秀丽,如今一看方知世上竟有这般可人的女子。诸葛公子有福气啦!” 诸葛稷笑道:“那是自然!” 庞薇难得地羞出一片红晕,轻拍诸葛稷道:“又瞎说。” 孔明月笑意盈盈伸手拉过庞薇:“咱两别处走走去,让他们三喝着吧。” 庞薇点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