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稷眉头紧锁,细细查看屋内。除去尸体与新鲜的血迹之外,这屋子的后窗半掩着,诸葛稷轻推窗扇,一阵夜风吹入,外面一片哗哗声。 是茫茫苇海! 难道这凶手是从后窗进入,杀人后越窗而逃? 再看冬雪身上的刀口,倒是与章叔身上的刀伤神似。 这名杀人者,刀法狠厉,用的刀品相也极佳,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孔伯伯,冬雪平日里,是否结交过什么惯用刀的男子?” 仍沉浸在无比震惊中的孔侃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喃喃道:“没……没有啊,雪丫头平日里一直陪着明月,哪里有机会接触多少男子……” “那平时令千金和侍婢除了待在家里,是否还经常去哪里呢?” “……也没有吧。自从嫁不成陆春后,明月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当然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这孩子孝顺,有时候我在衙门忙碌,她会来帮帮忙而已。” 诸葛稷一声冷哼:“对上了。” 孔侃此时整个脑子都是迷糊的,呆呆问道:“怎么说?” “这名杀死冬雪的人,应该也正是在章老尸体上补刀掩盖剑伤的人,如果我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严掌柜口中说的送令千金上船的那名男子,但为何严掌柜出城都有记录,这跟着令千金一并出城之人,庾亮居然没有查到?只有一种可能,此人本就是衙门中人!” 孔侃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全身打了个激灵,头脑也清醒了半分,细细品味诸葛稷的话后,一拍大腿道:“这刀伤是官刀的刀痕!是我们今日进衙门查看尸体的时候被他发现,但我们只是查尸体,没有查问他,说明至少雪丫头还没有吐露他的身份。为确保万无一失,此人竟然不惜赶过来将冬雪灭口!” “不错,我猜测,冬雪正十六七,少女心思,情窦初开,说不定早与此人相好,令千金也知晓,而且此人必然与章老熟识,精通水性,与章老约船的必然也是他,所以他才能顺理成章送到小码头,准确知晓令千金离开的时间,并能够按计划将冬雪打晕。而今日,他多半是从镜湖中暗暗泅到此处,依照惯用的方法骗得冬雪开窗,却居然直接杀人!孔伯伯,且看这窗台之下!” 孔侃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后窗至尸体处,地面上一片水渍痕迹,只是在这夜里昏暗的灯光下,兼有血迹掩盖,若不是诸葛稷眼尖,根本难以发现。 “原来如此!那接下来只要彻查衙门中那一日谁出了城,谁通识水性,谁今日衣衫尽湿,便可抓住此凶手!”孔侃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不错,此人怕露了行迹,却正因此露了行迹!老子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便是此意!只是捉住凶手这件事,就有劳孔伯伯亲自操办了。” “怎么?”孔侃闻言一愣:“抓住潜伏在衙门中的杀人凶手可是大功一件,贤侄居然不要?” 诸葛稷摇头道:“此凶手应该只是整件事的一个推手,甚至他的任务可能就是诱导令千金离家出走!依您所说,章叔受的致命伤可是剑伤!而此人只是为了掩盖剑伤,补了一刀而已,真正杀章叔的定然另有其人,那么在这茫茫镜湖中,定然潜藏着凶手的接应之人。” 孔侃沉吟道:“没错,我一直在怀疑,但我确定老尸体时,他受的是剑伤!” “补上刀伤的目的也很清晰,只为了将章叔之死嫁祸给如今衙门正在捉拿的流寇,这样才能消除所有令千金真正去向的痕迹,毕竟以剑作武器之人,通常身份可都不低啊!从这名凶手的行事风格来看,他绝不可能知晓真正的去向和目的,甚至,我认为他仅仅是个弃子而已。” 孔侃竟觉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沉声道:“这些人,究竟要拿明月干什么!” 诸葛稷摇头道:“此事尚不知晓,只是我隐隐感觉,这恐怕与湖对岸的宗门有关系,毕竟从令千金交往的圈子来看,士族子弟没有必要如此行事,也仅有涉及到江湖之事才可能如此。” 孔侃闻言,勃然大怒道:“江湖流派,竟敢在王土上撒野!如若查实,我定亲自请命,带兵平了他们!” 诸葛稷忙道:“孔伯伯息怒,我只是觉得可能有关联,真正凶手却不一定是他们。此事实在蹊跷,所以我想独自去探上一探。” “你要一个人去镜湖对岸?”孔侃十分震惊:“那太危险了,你可是监察御史!郡守见了你都得恭敬以待,何必要只身犯险!” 诸葛稷淡淡一笑:“也正因如此,许多真相会埋没在这湖水中,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可怜的冬雪和章叔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死了。孔伯伯放心好了,我可是宗师,论武功,江东还没几个人能伤得了我。” “你……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宗师!?” “那还有假。另外,我不是答应孔伯伯无论如何将令千金找回来嘛。从目前的情形看,令千金大概率还活着,只是被藏什么地方去了,否则对手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掩盖她的去向。” 孔侃面色一怔,对着诸葛稷深深一揖:“多谢诸葛贤侄!不论是否能寻得明月回来,我孔侃,孔家,永远欠贤侄一个人情!” 诸葛稷摆摆手道:“孔伯伯客气了,这也是我本该做的。只是还有一个人,请孔伯伯务必保护好。” “谁?” “严掌柜。他是唯一见过杀冬雪凶手的人,也是唯一的人证,现在他在闹市茶楼待着,暂无性命之忧,但倘若这名凶手狗急跳墙,在深夜动手,就难说了。” “好!我虽只是小小主簿,这点能力还是有的!说起来这也是我自己的家事,夺的是我的女儿,杀的是我家的侍婢!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我岂不是昏庸无能到极致!诸葛贤侄尽可放心去寻明月,山阴这边,我来办!只是贤侄切记要保证自己安全,如此少年英才,来日必是我大晋股肱之臣,可不能因我这家事折了!” 诸葛稷郑重抱拳一礼道:“我这便去了,早一些探查,或许能早一些救令千金出来。” 言罢,诸葛稷扫了一眼血泊中在青春正茂年纪便惨遭夭折的柔弱身体,眼中闪过一抹锐色,快步向宅子正门方向走去。 未及几步,忽身后唤道:“贤侄留步!” 诸葛稷转身,却见孔侃一路小跑而来,急道:“方才心急气躁,忘记说了,这湖上一直有薄雾,有毒!几乎无人能过得去!” 诸葛稷笑道:“孔伯伯放心,我内子通晓毒理,知我到山阴来,已让我随身带万用的解毒丹了。” 孔侃面色微怔,却又道:“过湖需得小船,我自家便有一只,就在宅子外面的芦苇丛中,贤侄不如就驾我家的小船,省得再到县里寻船只。” 诸葛稷欣喜道:“如此甚好!” 月明星稀,湖水上闪着银色的碎光,四周十分寂静,只有桨入水的声音。 诸葛稷回身望去,孔宅已消失在夜色中。如今山阴县的谜团逐渐解开,孔侃只需让散出去搜寻孔明月的家丁回来,这宅子很快便将恢复常态。 只可惜无辜的冬雪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是诸葛稷第一次见到尸体,即便诸葛稷的手上,也是有不少人命的。 虽然在这乱世之中,少年心早已麻木,但不禁感慨,即便在和平繁荣的江东之地,出身穷苦的人依然难逃悲惨的命运,即便是捧出一颗真心,也未必能有好报。 而自己在山阴县仅半日匆匆的过客,不经意间竟然让一个无辜的人丧失了性命,究竟是自己的失误,还是潜藏在暗中之人过于险恶。 但不管怎么说,凭借官刀,衙役和湿衣这三点,这名凶手必然插翅难逃,也算为冬雪报仇了吧…… 眼前,淡淡的雾气在湖面飘荡,却将对面的会稽山挡了个严严实实,四下越发寂静。 又划了许久,在清冷的月色下,诸葛稷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秦溪现在如何了,是否已抵达镜湖山庄,是否已开始打造宝剑。想到这里,诸葛稷隐隐有一丝期待。 雾气渐浓,诸葛稷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借着月光,清晰地看见瓶身上精致的篆字,庞薇亲自雕刻的“平安”。 诸葛稷微微一笑,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小丸,一口吞下。 不多时,小船就完全没入无边的雾气中。